第1章 回到京都

书名:王爷,你挡我路了 作者:春不度 本章字数:3721 下载APP
风吹起长沙,黄沙遍野。
马车从官道上飞驰而过,车里铺着厚厚的地毯,燃着暖炉,暖意扑面而来,轻纱微扬,露出半张侧脸,面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披着一件大氅,懒洋洋地倚着马车,偏偏手里还捏着一只白玉酒壶。
走了约莫半日,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路边渐渐出现一片一片的林,车厢里的人阖着双眸,一只手懒洋洋地搭着窗子,白嫩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马车外壁,一人身着黑衣,飞身掠过树顶,轻巧地翻进马车,单膝跪地,安静地等待着正走着神的人。良久,他才微微掀起眼睑,懒洋洋地看向身前跪着的人,目光清浅,似雾一般飘渺,许是太久未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倦意:“太久了。”
韩九低垂着眉眼,闻言抬头,还未开口,那人就又开口了:“最近可还安分?”
韩九顿了下,低头回道:“没有主子的命令,自然安分。”
没听到回答,韩九抬头去看,只见那倚着的人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窗外,韩九大着胆子开口:“只是……”
那人收回视线,似是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不会说话了吗?”
韩九躲开他的视线:“最近岐王的动作很大。”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人,他低头嗤笑一声,没在应声。
韩九知道他的意思,掀开帘子,飞身而去。身后的马车上,那人目光平静,落在天边一只不断盘旋的猛禽身上,是啊,动作很大。
日头偏西,一轮夕阳缓缓下沉,马车缓慢地停在了城门口,门口站着的巡防上前:“站住!例行检查!”
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挑起帘子,声音清润:“辛苦。”
不过少会儿便放了人:“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一处宅院前,车里的人终于露了面,他穿着一袭素白的宽袖长袍,长发松松垮垮地挽起,明明是艳阳天,他却披着一袭大氅,怕冷到了极致。
大门打开,露出一张脸,看见门口正理着衣摆的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喜笑颜开地给他开门:“公子!”来不及迎接,他又转身朝着院子里小跑几步,“公子回来了!”
匆匆出来几个人,看见他都是带着笑的,段翎扫了一眼面前的人,叹了口气:“林叔,江婶,我回来了。”
几人的眼眶红红的,小丫头的眼眶里甚至有眼泪在打转,小姑娘藏不住情绪,又笑又哭的,看上去甚是可怜。
面前的宅院与几年前相比,一点也没变,跟他当时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段翎摊了摊手:“你们……不让我进去吗?”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咋咋呼呼地领着段翎往里走,段翎扫过庭院中的一草一木,太久了,久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感到又陌生又熟悉,在厅堂落座,几人挤在他面前,似是怕他做出什么事来,段翎偏头轻咳几声,道:“不走了。”
小丫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不,不走了?”
段翎无奈的看她一眼:“嗯,不走了。”
段翎受不了这个,把他们都赶走,自己回了房间,长途的跋涉让他有点疲倦,他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休整,毕竟,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刺骨的冰水里浸三个时辰只是有点发热的身体了,现在的他,哪怕只是微寒的秋风,也可能导致他缠绵病榻,这具残破的身体,什么也不剩,哦不对,还剩……
这一觉,段翎睡了很久,可能是因为近乡情怯,入乡情更怯,他翻来覆去地做梦,梦见旧人往事,无法忘却的一切,而实际上,段翎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忘掉,所有,全部。
再醒来,段翎还以为自己还在那个地方,浑浑噩噩地懵了好一会,终于反应过来,轻笑一声,抬手拂过额发,推开窗,外边早已大亮,他像一个许久不见光的怪物一样抬手挡了一下洋洋洒洒落下来的日光。
门被叩响,随后韩九推门而入,端着的东西放到了桌上,利落地行礼后,低声道:“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出发,岐王那边没有注意到。”
段翎整理了一下衣摆,看也没看桌上的东西,转身朝外走,低声吩咐:“跟膳房说一声。”
韩九并不意外,应了一声,又把东西原样端出去。
一辆马车未惊动任何人,低调地从后门驶出去,拐到大道上。
城外,一处山庄,几个身着锦袍的人或坐或站,面朝着同一个方向,不多时,一人策马而来,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马上的人神色淡然,他一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根羽箭,剪头上挂着一只兔子,早就没了气。
近处的几人笑着起哄:“怎么是只兔子啊?王爷就应该配老虎!”
远处的人正是当今的岐王贺煜,也是当今仍在世的三位亲王之一,而且年纪最小,当今圣上曾无数次将他视作大患,可谁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本有着大好机会的亲王殿下硬生生把自己玩成了人人喊打的纨绔一个。
待到近处,贺煜停都不带停,随手将兔子掷进几人面前的笼子里,扬长而去。
几位少爷在原地哄笑,一人懒洋洋地朝着贺煜离开的地方拖长嗓音:“下次再约啊,王爷!”
渐渐远离人群,贺煜收了面上的笑,接过策马而来的人递上来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十指,冷声道:“告诉卫洵,适可而止。”
这人领了命令,转身朝着来路狂奔回去。
另一人补上:“王爷,太师差了人来,让您今日务必去一趟。”
贺煜动作一顿,道:“拒了。”
“太师说,您今日不去,明日他就在岐王府前撞柱。”
贺煜不耐烦地扬鞭,朝着太师府的方向,从动作间仍能窥见一丝怒气。
段翎端着茶水,浅抿一口,对上座的人一笑:“老师,好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李牧目光复杂,看着以前的得意弟子沦落到目前的这一境地,心疼不已,应道:“我自是没事,可你如今……”
段翎浅笑:“老师放心,并无大碍。”
李牧肯定不放心,想要来摸他的脉象,段翎指尖在杯盏上轻叩,不着痕迹地躲过他的手,伸手理了理衣袖,掩住手腕,李牧更加不放心,强硬地扯过他的手,脉象平稳,如他所说的一样,并无大碍。
段翎见反抗未果,自知如果不让他查看,李牧难以放心,便噙着一抹浅笑,由他去了。
李牧收回手,冷哼一声:“你啊,一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当年让你好好对自己,偏是不听,现在落下一身病根,你可高兴?”
段翎自知理亏,干咳一声:“高兴肯定是不能的。”
“这次回京,可是不走了?”
“嗯,”段翎抬眼望向门外,“不走了。”他带着数十人的命归来,大仇不报,死不瞑目。
李牧担忧地看着他:“最近京中事故颇多,巡防也多,你……”段翎自然知道他省略的话是什么,只浅浅一笑:“放心吧,老师,现在的我就是废人一个,只要我不说,何人能知道我曾是谁?”
李牧叹了口气,那年鲜衣怒马,当街纵马,桀骜不驯的小公子怎么就沦落到此等地步了呢?
段翎无言,许久,叹气:“世事难料啊,老师,都是以前了。”
“当年……”李牧的话没说完,段翎轻声打断:“是啊,都是当年了。”段翎垂下眼帘,“我早已忘了。”
自然是不可能忘的,数人之命换我一人,那年唯一的受益者,如今站在至高无上的地方,段翎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李牧没能留住他,只能让他走,目送马车离开,李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进门。
马车晃悠,轻纱微扬,贺煜策马从马车边经过,披风高高扬起,猎猎作响。
段翎目光无一丝偏扬,垂着眼眸,贺煜随意地扫了一眼,动作一顿,太熟悉了,这张脸,像极了那个在雨夜里一声不吭的消失了的人。
可擦肩只在一瞬间,贺煜自嘲一笑,扬鞭。
段翎垂着眸,药效过了,后续反应起来了。额头泛起层层薄汗,体内翻江倒海,他死死忍耐着,皱着眉,隐在宽大的袖里的十指紧紧攥着,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这药药效也强,后续反应也强,每吃一次,都能要他半条命,段翎苦笑,真是,废人一个。
贺煜翻身下马,随手解下披风丢给身后的人,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却一直浮现在眼前,贺煜抬手招来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自己进了屋,一进门,就见桌子上摆放的茶盏,一杯放在李牧面前,另一杯却放在一个空座上,仿佛这里有人,茶水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显然,刚走没多久。
贺煜不需要茶水,所以李牧就没让人收拾,贺煜端起茶盏轻嗅,若有所思地放下。
李牧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王爷近日很清闲啊。”
贺煜没回话,只懒懒地轻轻叩着桌角。
秦淮楼,贺煜捏着茶盏,面前几个舞女穿着薄纱,跳着舞,贺煜却仿佛看不见一样,视线都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一人匆匆忙忙推门进来,贺煜抬手把舞女打发走,门一关,回头就见一人懒洋洋地倚在窗边:“岐王殿下最近火气很大嘛,本公子有一剂静心的药剂,不知王爷需要吗。”
贺煜只淡淡看他一眼:“我要的消息,卫公子不如先给我。”
“唉,王爷这般无情,让本公子好生伤心呐。”卫洵嘴上这么说着,手上也不停,摸出一枚很小的竹筒,递了过去。
贺煜拿到东西却只是收了起来,放下杯盏,抬手挥了挥:“走了。”
卫洵捞起一只干净的杯盏,一边自顾自倒酒,一边懒懒道:“这就走了,还真是无情呐。”
段翎面色苍白,回到府上就进了卧房,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也见不得自己这个样子,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点,一刻一刻等待着这刀刮一般的疼痛过去。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意识渐渐模糊,段翎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黑风高,一黑色身影踏过房檐,直奔这个方向而来,轻手轻脚地推开窗,翻进房间,兜帽下,赫然是贺煜那张脸,贺王爷一步一步溜达到床前,盯着那张埋在锦被里的脸,冷汗打湿碎发,贴在侧脸上,贺煜看了半晌,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却摸到一手的湿润,未干的汗打湿了被,贺煜一顿,借着月光,躺在床上的人睡得很不安稳,面色苍白,下意识地攥着被子。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枯坐一夜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贺煜深深看了段翎一眼,沿着房檐原路返回,不急,知道他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