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暮独自一人坐在江边,他抬起头,将手比作望远镜的形状,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或许就是这个时机,跳下去吧。
一个声音从心底升起。
跳下去就可以解脱了,从此那些困扰你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这个念头愈发强烈。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看吧,在思考生死存亡的时候总是会有人来打扰。
沈辞暮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却发现是be my eyes的求助。
他愣了一下,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他甚至要忘记自己还下载了这个软件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视障人士的电话。
be my eyes是为视障人士研发的志愿服务软件,当视障人士遇到困难时,可以通过这个软件向志愿者求助。
“喂,你好。”沈辞暮点燃一根烟,声音有些冰冷,这是他面对陌生人的语调,充满了距离感。
“你好。”
对面是一个听起来很清爽的男声,或许是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到了,听起来有些犹豫。
手机屏幕里是后置摄像头捕捉到的地上歪七扭八的鲜花,看起来是一家花店。
“我不小心把装花的箱子碰倒了,您能协助我把它们重新收好吗?”
视障人士……花店?这样的组合看起来很奇妙。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梳理着这一地狼籍,规划着可以最快整理好残局的方式。
“好,箱子倒在左边,它开口朝右,你先把箱子扶起来。”
沈辞暮精准地发出指令。
一只瘦长白皙的左手出现在屏幕里,他的中指戴着一个银戒素圈,中间雕刻着一只眼睛。
那只手在空中朝左摸索,终于碰到了纸箱,纸箱里还残留着小半箱鲜花,那只手微微用力,扶正了纸箱,手背的青筋也随之凸起。
真是好看的一只手……
很快,摄像头又移到右边,那只手消失了。
“咳咳。”沈辞暮被烟呛到,清了清嗓子。
地上满是他不认识的鲜花,甚至看起来有些奇形怪状。
“你的正前方有两大束被报纸包起来的……红色小珠珠?看起来很容易被碰掉,你小心一点。”
“小珠珠……?”对方听起来有些疑惑,思索片刻,随后带着一丝欢快的笑意解释道,“你说的应该是冬青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拿起冬青,冷白的皮肤和红润的冬青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赏心悦目。
沈辞暮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变态,怎么忽然对男人的手这么感兴趣,因此,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
“原来它叫冬青。”
“接下来你的右手边,比较远的地方……对,这里有几束花瓣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花。”
“我猜你说的是洋牡丹。”对方语调轻快,快速将洋牡丹收回箱中。
“嗯,那就是洋牡丹吧。”沈辞暮重新抽了口烟,随声应和着,一点不在意花的品种。
就这样,在沈辞暮的指引下,对方收拾好了地上的鲜花,他又左右转动手机,想确认地上有没有漏掉的花束。
摄像头里忽然出现了一只金毛犬,歪着头朝着镜头“汪汪”地叫了两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它的头上还沾着几片碎落的花瓣,看起来温顺极了。
“Sirius,不是在拍你啦!”那只手揉了揉狗狗的头。
“你的导盲犬?天狼星?”
天狼星,夜空中最亮的恒星。
沈辞暮抬起头,漆黑的夜空除了月亮什么都没有,一颗星星也见不到。
“啊……是的!”对方显然有些意外,不过他好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收拾好了吗?还有漏网之鱼吗?”
“嗯,收拾好了。”
“谢谢你!祝你生活愉快!”对方笑着道谢,解决了一大烦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欢快,和他的花和狗狗一样治愈人心。
“你也是。”
说完,沈辞暮率先挂掉了电话。
生活愉快……?沈辞暮看了看面前泛着波光的江面,捻熄了手中的烟。
他又想起视频中骨节分明如削葱般白皙的手,习惯性地通过自己的猜想勾勒着对方的生活。
露出的袖口是驼色的羊绒衫,看起来柔软又舒适,手指很干净,指甲修剪得体,手指上带着的眼睛形状的戒指很有设计感,导盲犬是金毛犬,犬毛光泽感很强,一看就被仔细打理过……
沈辞暮眯了眯眼睛,在脑海中勾勒着这个人的形象,男性,视障人士,声音很年轻,应该二十出头,职业是花店店长,家境不差,在充满爱意和善意的环境中成长……
和自己恰好相反。
忽然觉得江边的风有些冷,沈辞暮又点燃一支烟,放在手里任其燃烧。
有的人看起来有缺陷,但是有家人的关心和爱,后天的爱足以弥补先天的缺陷。
而有的人看起来正常,其实早已残破不堪,烂透了。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自己或许已经成为江中浮尸了吧。
冬青,洋牡丹……这样的花在冬天也可以绽放出绚烂的姿态,而自己一到冬天,就变得极其脆弱,病症也越来越严重了。
忽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沈辞暮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冷笑一声,接通了电话。
“小暮,有钱吗?再给爸打两万过来,等我工程款下来了一定还你。”
“嗯。”
“你好好准备省考,等你硕士毕业了,一个月也得有个一万块钱吧?和那些本科生肯定不一样。”
“嗯。”
“对了,你张阿姨家的女儿今年就考上事业编了,是个小学老师呢,你们多接触接触。家里路都给你铺好了,别惦记研究你那什么星球什么物理了,回来好好过日子。”
“嗯。”
“哎呀小暮,你能听进爸爸的话真的是太好了,我跟你说你弟最近考试……”
“扑通”一声,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像一颗银白的星星坠入江中。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辞暮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笑得涕泗横流,弯着腰不住地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沉默过后,他又极快地恢复原状,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不理会消失在江面的手机,转身潇洒离去。
沈辞暮忽然觉得,比起自己和手机,有些人更该死在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