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 真他妈大千世界，冤家路窄。
冬季，阴天，老北风比刀子疼。
今儿个冷得要命，八成是有雪要下。
一辆黑色jeep赖在道边慢慢磨蹭。车里空调烘烘的，吹得张蔚岚脸皮滚烫。
张蔚岚伸出手，把空调关上。他闷得难受，又给车窗拉下个缝。
窗一开，寒风立马往里冲，蛰得张蔚岚太阳穴一蹦，只能又给车窗关上。
前方是红灯，张蔚岚不想等，于是打了方向盘右拐。
他稀里糊涂拐进一条街，街角的路牌上写着“钟水路”，底下跟一对小箭头指东西。
张蔚岚打晃看过眼，扫到两家KTV。这是条典型的娱乐街，半下午了，还有几家店没开门营业。
这条街很陌生，他没有见过。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到令人发慌。
这片大地是张蔚岚打小生长的家乡，距离他目前生活工作的城市有些远，有两千多公里的距离。
离开八年多，物是人非。
校舍翻新，老城区的房子扒掉重建，老旧的砖瓦被丢弃。地脉因风霜雨雪的侵蚀扭曲变化，格局颠覆。连同那条鸡零狗碎的旧街道也没了。鸡蛋饼的香味，烤地瓜的热气，糖葫芦彤彤的山楂红，阳光下晶莹剔亮的糖衣……全没了。
就像老化的皮肤终归会剥落，时间和空间重步更迭，横竖掩埋在世界的广阔中，死掉，清空，尸骨无存。
他在这里没有亲人，更没有家。
但张蔚岚还是想回来。尤其近两年，他一有空便会回来，找一家酒店住下，还会独自在这里过年。
张蔚岚明白自己的症结在哪。他总是执着某个虚无缥缈的归宿。他在乞求那座海市蜃楼。
头开始疼了。疼得很厉害。
张蔚岚靠路边停下车，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里一阵天旋地转。
张蔚岚发现，他大概是病了。
他从旁边薅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进一口。
水凉到他打哆嗦。抬起眼睛，张蔚岚看见对面有一座独栋小楼，墙上刷个花体的“Bar”。
他还看到了酒吧招牌：“Azure。”
Azure，蔚蓝。
这店名和他的名字讨巧，要不是他这会儿太难受，烧得浑身发软，定要进去瞧瞧。
张蔚岚把矿泉水瓶盖拧上，吐出两口热气，然后开车走人。他开得很慢，只可惜还没蛄蛹出二百米，那喝凉水的倒霉胃又遭瘟，疼得他眼前发黑。
张蔚岚连忙再踩下刹车。这车今天是开不动了。他不敢逞能，怕撞死。
张蔚岚捂住自己的完蛋胃，趴在方向盘上倒气儿，脑门上的冷汗涔涔往外冒。
他正痛苦，一辆雪白的哈雷大狗忽然一溜风拐过来。摩托上的人穿了件纯白色短款棉服，长腿分跨，正顶风招摇过市。
张蔚岚的车截在道口，哈雷走不了，便正对张蔚岚的车门停下。
钟甯坐在哈雷上皱眉，一扫眼，没来得及张嘴骂，就瞅见驾驶座的那位居然挂在方向盘上，像是一命呜呼，或者命不久矣。
“靠。”出师不利，钟甯没辙，只好屈尊下地，摘下头盔，过去敲对方车窗，“哎，哥们儿，你没事吧？醒醒，你还好吗？”
张蔚岚听到有人喊他，勉强擎起一张煞白的脸。然后，他胃里猛一阵强烈的翻江倒海，剧痛难当。
隔着车窗，张蔚岚好久没能从对面那张脸上撒开眼。
太巧了。海市蜃楼出现了。
……
……
十分钟后，钟甯坐在驾驶座上开车。张蔚岚坐在副驾驶，捂着胃，脑袋死沉。他将头靠在车窗上，同时翻开眼皮，盯着钟甯看。
钟甯僵硬地直视前方，余光半点也没敢往边上漏。
钟甯是打死也想不到，他会在大道上捡着张蔚岚。
“他一点儿也没变。”看到人的一瞬间，钟甯那心肝脾肺好一顿南簸北颠，硌楞出了第一个想法。
一秒后他又想：“还是变了。”
提起张蔚岚，曾经的某些年，他们最近。他们闹过疯过，哭过笑过……亲密，也决裂。
他们之间，爱恨皆是歇斯底里，结局活该“老死不相往来”，“魂飞魄散于江湖”。
可了了造化弄人是真，岁月磨刀，手起刀落，抽刀难断水。江湖上风云多变，他们还没等魂飞魄散，竟又相见了。
——真他妈大千世界，冤家路窄。
“你又是胃疼又是发烧，不去医院真的没问题吗？”今天太冷，钟甯感觉自己嘴冻麻了，进车里十来分钟也没怎么缓过来，说话费劲。
张蔚岚愣了一会儿，空过片刻说：“没事，不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你送我回酒店就行，我有药。”
张蔚岚看着钟甯：“没耽误你什么事吧？你摩托车都停路边了。”
“没关系。我今天也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没什么正经事。”钟甯答。
他说的是实话。Azure有徐怀那靠谱的帮忙打理，钟甯作为老板，当惯甩手掌柜，浑不是玩意，平素只会打酱油，白坑店里的酒喝，的确没什么正经事情。
没正经的转念又寻思：“张蔚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脑子发了殃，开始兵荒马乱——
张蔚岚怎么就回来了？他当年不是说“一辈子都不回来”吗？
这人当初那么狠，居然说话不算数？
不过张蔚岚住酒店，那应该是刚回来还没稳当落脚？或者有什么原因暂时回来几天？
“钟甯。”张蔚岚安静的快死了，突然轻飘飘冒出一句。
钟甯心头一咯噔，大抵是烦气，不想听他讲话，竟脱口而出：“你就住酒店？”
“......”张蔚岚的目光动了下，“嗯”了一声。
钟甯：“......”
钟甯张了张嘴，然后问不下去了。
不怪气氛这么诡异。原来他根本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语气，用来面对张蔚岚。
钟甯终于瞥去一眼余光，瞄到张蔚岚在皱眉。
这人。病成这德行，还敢独自拽着jeep上大街。
不过张蔚岚以前就这样，不顾死活，有谱没心。
——哦，看来还是没变。
钟甯不走字儿，张蔚岚全身难受，也没提出个话茬。阴森森的大白天，连鬼都不敢穿进车里嗝屁。直到到了酒店门口，二人双双下车。
“那我走了。”钟甯和张蔚岚直勾勾对上眼，立马移开视线，跟火烧眼球似的。
张蔚岚总算说出句重逢时该说的：“留个电话吧。今天多亏你。”
“我们......”张蔚岚顿了顿，扯起苍白的嘴角，“我们好久不见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钟甯只能慢慢地掏出手机，和张蔚岚交换联系方式。
存好电话，钟甯微微皱眉说：“你病了多休息，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快进去吧。”
钟甯没再多说，快速转身走人，甚至没跟该有的那句“下次再联系”。
张蔚岚的胃狠狠一抽，疼弯了腰。
寒风推过来，他高烧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散架子。
“你还那么恨我吗？连看我一眼都不稀罕。”张蔚岚心说，“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
他看着钟甯——看他梦里的背影越走越远。
今儿个冷得要命，八成是有雪要下。
一辆黑色jeep赖在道边慢慢磨蹭。车里空调烘烘的，吹得张蔚岚脸皮滚烫。
张蔚岚伸出手，把空调关上。他闷得难受，又给车窗拉下个缝。
窗一开，寒风立马往里冲，蛰得张蔚岚太阳穴一蹦，只能又给车窗关上。
前方是红灯，张蔚岚不想等，于是打了方向盘右拐。
他稀里糊涂拐进一条街，街角的路牌上写着“钟水路”，底下跟一对小箭头指东西。
张蔚岚打晃看过眼，扫到两家KTV。这是条典型的娱乐街，半下午了，还有几家店没开门营业。
这条街很陌生，他没有见过。或者说，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到令人发慌。
这片大地是张蔚岚打小生长的家乡，距离他目前生活工作的城市有些远，有两千多公里的距离。
离开八年多，物是人非。
校舍翻新，老城区的房子扒掉重建，老旧的砖瓦被丢弃。地脉因风霜雨雪的侵蚀扭曲变化，格局颠覆。连同那条鸡零狗碎的旧街道也没了。鸡蛋饼的香味，烤地瓜的热气，糖葫芦彤彤的山楂红，阳光下晶莹剔亮的糖衣……全没了。
就像老化的皮肤终归会剥落，时间和空间重步更迭，横竖掩埋在世界的广阔中，死掉，清空，尸骨无存。
他在这里没有亲人，更没有家。
但张蔚岚还是想回来。尤其近两年，他一有空便会回来，找一家酒店住下，还会独自在这里过年。
张蔚岚明白自己的症结在哪。他总是执着某个虚无缥缈的归宿。他在乞求那座海市蜃楼。
头开始疼了。疼得很厉害。
张蔚岚靠路边停下车，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里一阵天旋地转。
张蔚岚发现，他大概是病了。
他从旁边薅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进一口。
水凉到他打哆嗦。抬起眼睛，张蔚岚看见对面有一座独栋小楼，墙上刷个花体的“Bar”。
他还看到了酒吧招牌：“Azure。”
Azure，蔚蓝。
这店名和他的名字讨巧，要不是他这会儿太难受，烧得浑身发软，定要进去瞧瞧。
张蔚岚把矿泉水瓶盖拧上，吐出两口热气，然后开车走人。他开得很慢，只可惜还没蛄蛹出二百米，那喝凉水的倒霉胃又遭瘟，疼得他眼前发黑。
张蔚岚连忙再踩下刹车。这车今天是开不动了。他不敢逞能，怕撞死。
张蔚岚捂住自己的完蛋胃，趴在方向盘上倒气儿，脑门上的冷汗涔涔往外冒。
他正痛苦，一辆雪白的哈雷大狗忽然一溜风拐过来。摩托上的人穿了件纯白色短款棉服，长腿分跨，正顶风招摇过市。
张蔚岚的车截在道口，哈雷走不了，便正对张蔚岚的车门停下。
钟甯坐在哈雷上皱眉，一扫眼，没来得及张嘴骂，就瞅见驾驶座的那位居然挂在方向盘上，像是一命呜呼，或者命不久矣。
“靠。”出师不利，钟甯没辙，只好屈尊下地，摘下头盔，过去敲对方车窗，“哎，哥们儿，你没事吧？醒醒，你还好吗？”
张蔚岚听到有人喊他，勉强擎起一张煞白的脸。然后，他胃里猛一阵强烈的翻江倒海，剧痛难当。
隔着车窗，张蔚岚好久没能从对面那张脸上撒开眼。
太巧了。海市蜃楼出现了。
……
……
十分钟后，钟甯坐在驾驶座上开车。张蔚岚坐在副驾驶，捂着胃，脑袋死沉。他将头靠在车窗上，同时翻开眼皮，盯着钟甯看。
钟甯僵硬地直视前方，余光半点也没敢往边上漏。
钟甯是打死也想不到，他会在大道上捡着张蔚岚。
“他一点儿也没变。”看到人的一瞬间，钟甯那心肝脾肺好一顿南簸北颠，硌楞出了第一个想法。
一秒后他又想：“还是变了。”
提起张蔚岚，曾经的某些年，他们最近。他们闹过疯过，哭过笑过……亲密，也决裂。
他们之间，爱恨皆是歇斯底里，结局活该“老死不相往来”，“魂飞魄散于江湖”。
可了了造化弄人是真，岁月磨刀，手起刀落，抽刀难断水。江湖上风云多变，他们还没等魂飞魄散，竟又相见了。
——真他妈大千世界，冤家路窄。
“你又是胃疼又是发烧，不去医院真的没问题吗？”今天太冷，钟甯感觉自己嘴冻麻了，进车里十来分钟也没怎么缓过来，说话费劲。
张蔚岚愣了一会儿，空过片刻说：“没事，不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你送我回酒店就行，我有药。”
张蔚岚看着钟甯：“没耽误你什么事吧？你摩托车都停路边了。”
“没关系。我今天也就是出来随便逛逛，没什么正经事。”钟甯答。
他说的是实话。Azure有徐怀那靠谱的帮忙打理，钟甯作为老板，当惯甩手掌柜，浑不是玩意，平素只会打酱油，白坑店里的酒喝，的确没什么正经事情。
没正经的转念又寻思：“张蔚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脑子发了殃，开始兵荒马乱——
张蔚岚怎么就回来了？他当年不是说“一辈子都不回来”吗？
这人当初那么狠，居然说话不算数？
不过张蔚岚住酒店，那应该是刚回来还没稳当落脚？或者有什么原因暂时回来几天？
“钟甯。”张蔚岚安静的快死了，突然轻飘飘冒出一句。
钟甯心头一咯噔，大抵是烦气，不想听他讲话，竟脱口而出：“你就住酒店？”
“......”张蔚岚的目光动了下，“嗯”了一声。
钟甯：“......”
钟甯张了张嘴，然后问不下去了。
不怪气氛这么诡异。原来他根本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语气，用来面对张蔚岚。
钟甯终于瞥去一眼余光，瞄到张蔚岚在皱眉。
这人。病成这德行，还敢独自拽着jeep上大街。
不过张蔚岚以前就这样，不顾死活，有谱没心。
——哦，看来还是没变。
钟甯不走字儿，张蔚岚全身难受，也没提出个话茬。阴森森的大白天，连鬼都不敢穿进车里嗝屁。直到到了酒店门口，二人双双下车。
“那我走了。”钟甯和张蔚岚直勾勾对上眼，立马移开视线，跟火烧眼球似的。
张蔚岚总算说出句重逢时该说的：“留个电话吧。今天多亏你。”
“我们......”张蔚岚顿了顿，扯起苍白的嘴角，“我们好久不见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钟甯只能慢慢地掏出手机，和张蔚岚交换联系方式。
存好电话，钟甯微微皱眉说：“你病了多休息，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快进去吧。”
钟甯没再多说，快速转身走人，甚至没跟该有的那句“下次再联系”。
张蔚岚的胃狠狠一抽，疼弯了腰。
寒风推过来，他高烧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散架子。
“你还那么恨我吗？连看我一眼都不稀罕。”张蔚岚心说，“我错了。我再也不走了。”
他看着钟甯——看他梦里的背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