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隆冬① -“关你屁事。”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4638 下载APP
我年少时开始入土,眼睛剩一点余光,正巧看到你。
我走火入魔。
我痴心妄想了生机。
我不自量力地飞起来。
我来到浩渺的苍穹,黑暗让我恐惧。
但我偷到了星星。
                     
                            ——你好,有红玫瑰的少年。





钟水西这几年发展得像星星月亮,深更半夜,整条街光辉璀璨。从街头起,声色犬马洋洋洒洒,在嗖嗖冷的小冬夜里热呼呼地发酵。

晏江何泊好车,鞋底儿刚落地,就被冷风抽了一个哆嗦,他赶紧抓着外衣领子立起来——手指修长,动作舒展,肩背挺阔,挨冻也要挨出一份儿优雅潇洒。

绕过前面手牵手的恩爱情侣,又躲过旁边抻脖子自拍的花哨姑娘,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头扎进了一扇玻璃推门。

门顶上举着个招牌,牌子上写荧光闪烁的英文——Azure,光色忒闪,扑棱扑棱得能给眼招子晃出重影来。

进门除了热气,还有音乐扑进耳朵——是为夜生活代言的狂嗨迪斯科。

先像模像样地糊弄过安检,晏江何刚准备上楼梯,兜里的手机就开始狂震。

他掏出手机划开接听,听钟甯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喊出鸡叫:“二排第三个台!进来直接找我!”

钟甯的声音和迪斯科相亲相爱,爱得高亢热烈,刺激晏江何耳朵生疼。

晏江何捂住另一只耳朵,皱着眉头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咂出钟甯的鸡叫喔喔了些什么玩意儿。

他没说话,把电话挂了揣进兜里,心说下了晚班来夜店绝对大错特错。

医院最近......也不是最近了,个倒霉地方一年四季都忙得开锅,能把人熬成浆糊。

今天下午一台大手术,晏江何在无影灯底下挺拔了六个多钟头,累得感天动地两眼抹黑,于是就算他明天休息,他此刻依旧很想回家跟那两米三的床相依为命。

一边哀叹着一边往上走,走过楼梯拐角时晏江何歪了下头——

楼梯口跨着个毛崽子,看相不过十七八。他坐在楼梯扶手的拐角上,姿势无比奔放,跟骑大马似。

他一双腿挺长,脚尖儿杵着地,蹬一双丑瞎眼的红蓝双杠白色运动鞋,腿上是条破洞紧身黑牛仔,腿型倒是修饰得漂亮,但不合时节——这就是个冻断腿的货。

上身更是风口浪尖,里面套个涤纶黑衫,开怀大敞,一件黑色短款夹克,铆钉连片儿好不漏风。脑袋擎掌全身精华,自然风华绝代,发色虽然是黑的,没有五彩缤纷,但刘海一撇,毫不客气盖了一只眼睛。

Azure是钟水西最大一家夜店,此说法摸良心叫谦逊客套,夸它一句袖珍娱乐城根本不虚。

钟甯是Azure老板,浑不吝王八德行,打娘胎里就是暴发户,小独栋五层全部包揽。

一楼大厅,二楼迪吧,三楼游戏厅,四楼休闲酒吧,五楼办公室,自动一体化,白天黑夜分层开工,愣差个洗脚浴池电影院,就能称霸整个休闲娱乐界。

晏江何跟钟甯称兄道弟小十年,Azure也火了四五年,他什么样的鲜艳脑热货都见识过不少,一个杀马特实在不值得歪一眼。

但......这位杀马特过分稀罕了。

——他嘴里竟然“双管齐下”,左边叼根烟,右边叼根棒棒糖,右脸颊鼓一个包,但并不妨碍他跟个香炉碗一样往外喷烟气儿。 

晏江何歪回头,从对方身边走过继续上楼,暗骂时代潮流日新月异,作货摆架都翻出新花样。

音乐声越来越大,轰隆轰隆跟八毛一大锤一样往下砸,毫不吝啬地劈着精神头儿,促进肾上腺素分泌。

晏江何在一片漆黑中进场,诡谲多变的光色轮换打着,把台上台下一群年轻人照得活色生香。

他眯缝了一下眼睛,懒得从边上绕圈,干脆选了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从一堆扭摆着的妙人中钻洞。

等终于排除万难钻出头,晏江何已经糊了一身汗。他皱皱眉,一眼就看见了钟甯。

太明显了。大摇大摆开一个台子,那皮革黑沙发本能坐一圈儿人,而钟少爷豪气侧漏,桌上摆一排四位数贵酒,自己一个大马阔刀横跨疆土,像极了东方不败,独孤求醉。
 
晏江何走过去坐下:“抽什么风?”

“......”下一秒他就闭了嘴,发现并说不出什么东西,音乐跟打巨浪一样都能给淹了。

于是他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开始敲打:“怎么了?”

他把手机往前一伸,差点怼钟甯脸上。

钟甯一巴掌打飞他的手机,给手机甩去沙发上,又往他手里塞进只冰块酒杯,张嘴吼出个屁一样的淡:“我今天遇见我初恋了!他回来了!”

“......”晏江何抹掉一脸的唾沫星,懒得理他胡咧咧了些什么癔症。反正犯癫疯了。就这么着吧。

晏江何看了眼酒,他开车,就不喝了,只往钟甯杯子上磕一下。钟甯看他一眼,居然直接拿起一边的醒酒器喝。

晏江何安静看他造作,抬手把自己的外套脱掉。

钟甯喝干了醒酒器,把醒酒器往桌子上“咣当”一砸。

晏江何一顿,转转眼睛,看见瓶底儿裂开一条缝。

“走,去蹦迪!”钟甯吼道。他抹了把脸,扯起晏江何就走。

晏江何顺手捡起手机,又把衬衣袖子挽了起来。

上了舞池就是放纵,现在生活压力大的小年轻被社会压弯了脊椎,就剩尾巴骨后一截还翘在天上勾着所谓的自尊倔强,理想秘而不宣的方式就是如此狂飙甩到头掉。

该说不该道的,蹦迪的确陶冶身心,能调节激素,能避免动脉硬化。

不知道哪个想掉头的小年轻拎起了话筒,嚎出一嗓子:“哥哥妹妹们蹦起来!”

工作人员也是配合到位,音乐陡然切换,这一瞬间奔流如注,沸反盈天。

晏江何和钟甯早就被挤散了,一个高个子姑娘搭上晏江何的肩,跟嗑大了一样,劲儿挺猛,肩并肩按着晏江何一起,跟随音乐疯狂鞠躬。

鞠到第八个的时候,晏江何一阵眼冒金星。他白长了一身好皮囊,丝毫不会怜香惜玉,便毫不客气地一把扯下了姑娘的手。这姑娘实在,或者是蹦疯了,倒浑不在意,又搭上旁边的另一个女生,继续开始鞠躬。

晏江何仰着脑袋,抹抹下巴上的汗,瞪着眼珠子搜索过一圈儿,没看见钟甯,反倒被扑楞一下挤出了舞池。

晏江何:“......”

晏江何啧一声,转头瞥见一旁的服务生朝他挥舞胳膊。对方张着嘴听不见在喊什么,看口型是“晏哥”。

晏江何走了过去,想让服务生帮他找钟甯。于是他掏出手机打字,递出去:“帮我看看你们老板在哪?” 

服务生立马接过手机敲上:“老板刚从场子出去了,去楼下了,徐哥说下面有人打架。”

晏江何眼皮一跳,心里硬邦邦骂了句娘,转头就往楼下跑。

他一般不安慰朋友,再说都多大小的成年人了,脸皮厚得要堆出褶子,安慰这东西实在是脏了胃口。

钟甯抽风,他陪着抽一通就完了,可谁知这一瓶醒酒器喝得稀松二五眼的王八犊,竟还冲下去掺和事儿。

服务生也是懂,二话不说立刻跟着晏江何下去了。两人走出门,耳边的音乐小一些,能听见说话声了。

晏江何捯饬着长腿往下快走:“老徐是瞎眼了?没看见钟甯什么德行?还跟他说?”

“没想让老板去,徐哥带着人下去的,也是寸,老板被挤出舞池摔地上,正巧看见了,拽了我问徐哥下去干嘛,我哪敢拉老板啊!”服务生为难道。

晏江何没再说话,楼梯下一转脚看见了钟甯的背影。他正被徐怀拎着胳膊半扛在肩上,累赘得不行。

晏江何往前扫了一眼,心放下了。

一楼厅里就是一群小年轻,六七个人,打眼望过去就不像什么好东西。小混混,满街滚那种,穷不着调,脸嫩,模样都是学生年纪。

徐怀身前也杵了三个店里的,但肯定比对面的大,都二十出头了,拳头,不出意外应该也比对面的专业。

厅里是个铁三角,几个小年轻站在一角,徐怀钟甯店里人一角,另外一角有些单薄,竟是“双管齐下”的杀马特。

晏江何走了下来,还没等张嘴,徐怀就跟背后长眼睛一样直接把钟甯摔他身上去。

晏江何闪了身没接,钟甯灌多了酒尿脚软,晃得活像打摆子,幸好后面的服务生长眼色上去迎了一把,他才不至于狗啃地。

“来,我们翻窗户......”钟甯嘟囔。

晏江何实在看不下去,反手在钟甯脸上“啪啪”拍了拍,也没稀罕给他这个老板留面子:“翻个屁啊翻。”

“把你家老板搬五楼办公室去。”晏江何吩咐道。

服务生立马照搬。

“怎么回事儿?”晏江何走到徐怀身边。

徐怀看了他一眼:“这还看不出来?小屁孩子打架。一群王八羔。”

晏江何微挑起眉:“一对多?”

瞧这一边倒的阵容,很明显是对面一帮子对阵杀马特独苗。

晏江何看见对面那一帮基本都耷拉着肩背,脸上挂彩,但瞄一眼杀马特,这臭小子完好无缺还一副悠哉,他仍是左右开工,一手烟一手棒棒糖——橘色糖球儿,应该是橘子味。

“都出去,回家。年纪不大不知道学好。”徐怀横了一声。

那一堆兔崽子动了动,杀马特倒是没动。

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头染黄毛的男生应该是气不过,又冲了回来。他鼻孔嘴边都有血:“我操/你妈张淙!你他妈......啊!——”

他伸出去的手刚要碰上张淙鼻尖,晏江何就一把拧住了他手腕。

“啊!大哥!大哥你轻点儿!”黄毛拧了脸。瞥眼见徐怀那张冷面,还有他身后三个人,又吓得不敢叫唤了。

“别废话,快点回家。”晏江何语气平平,无波无澜,甚至听着还挺和气的。

下一秒他松开黄毛的手,黄毛立马脚底抹油,刺溜冲到门口那小群里。看样子他好像是这堆瘪犊子的头儿。他带头推门跑路前,又伸手隔空点了点杀马特的方向,指尖战战兢兢抖出了丁点不忿。

晏江何看一眼对面的杀马特,这小子眼皮都没动一下,正巧从口鼻里喷出一阵烟雾,糊了他一脸。

晏江何闭了闭眼想骂,倒是没骂。他不屑跟小孩儿一般见识:“你还不走?”

张淙低下头,把棒棒糖塞进嘴里嘬了下,他盯着自己脚尖看几秒,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江何,你怎么来了?”徐怀摆摆手让身旁的人回去忙。

晏江何拆台损,嘴里不吐好话:“钟甯叫我,电话里豪气冲天,扬言要包自己家的场,我就知道钟老板犯富贵病了,哪敢不来捧。”

徐怀一副不堪回首:“他今天心情不好,晚上过来甩一把现金买酒,走账上了就闷头瞎喝......也是服了他,快三十岁还胡闹。”

“老徐你这就不懂了。”晏江何笑说,“咱钟老板永远是少年。”

徐怀:“......”

论一张嘴,他真的比不过晏江何,这厮衣冠楚楚,却不可斗量,可谓是一座巍峨青山,高攀不起。

徐怀脸皮一抽,只道:“今晚我在场子,没事,放心吧,有问题我给你打电话。”

“嗯。”晏江何应一声。

钟甯喝趴了,废物点心一只,晏江何对一屋魔鬼蛇神兴趣缺缺,于是决定回家与两米三共度良宵。

他过关斩将,把场子里各路精灵抛在脑后,回去拎出来外套,套上就出了门。

出门瞬间一阵冷风打上脸,晏江何受这连环冷巴掌下楼梯,发现地上铺陈了一层浅薄的白雪,半空中也纷飞着雪花。

他敛了敛衣领子,穿过马路,没先去开车,先走向对面一家24小时便利店,准备随便买打挂面什么的扔家里,明天对付着吃。

钟水西半夜繁华,他家楼底下那块儿的便利店这时候早关了。

晏江何进去,搓了搓手,走到放面条的货架前面挑拣一圈儿,拎起两捆细的,又拿起一大根哈尔滨红肠。正转身的时候,发现身后蹲了个人。

“哎!”晏江何吓了一跳。

竟然是刚被他从Azure撵出来的杀马特。

张淙蹲在货架角落,抬眼直勾勾瞪着晏江何,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便利店灯光挺足,晏江何这会儿定睛仔细打量,才看清他长得不错。

张淙依旧被刘海盖了一只眼睛,虽然品味完蛋,但好歹底子不赖。也不知道是不是灯照的,张淙脸煞白,嘴唇又薄又淡。鼻梁挺高,露出的一只眼睛黑亮,如果忽略掉里面不友善的目光,真不算愧对观众。

由于张淙瞪着晏江何,于是晏江何擎着两捆面条一根红肠,本着上下五千年的传统文化精神,礼尚往来与之对视:“你怎么还没回家?”

张淙停顿一会儿,嘴里“咔嚓”咬碎了糖蹦响儿:“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