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天铭被人打了,伤了内脏,断了根肋骨,住进了医院重症房。
接到这个电话,柯志华一开始压根不相信,只以为又是费天铭想找借口搪塞他,直至那边又说,打人的人也被扣了,在医院,让他过来一趟。
他听出来了,打电话的是费老爷子的管家老肖。
虽然没有说他什么,但柯志华也感觉到了费老爷子对他强烈的不满。
柯志华暗叫倒霉,只好嘴里连声抱歉,说马上赶过去,又问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让他尽快来,打人的人有点特殊,需要他的专业意见平了这件事。
老肖精明强干,是费老爷子手下一员大将,说话很少这么犹豫的。
照道理来说,把行凶者直接交给警局,该判几年就判几年,有什么好为难的?
费天铭断了根肋骨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也能治好。
不是柯志华没有同情心,而是对这单生意,他已经疲惫不堪,再也没有耐心和这不着调的公子哥儿周旋,只想尽快结束甩掉这件事。
费天铭在本市娱乐版八卦杂志上,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有的时候比费氏集团创始人费老爷子还要出名。
三个月前的一场车祸,让他几乎登上了所有娱乐杂志头版头条,和他一起受重伤的某三线女星也随之红遍娱乐圈,听说车祸出院之后片约不断,身价暴涨。而他出院之后,仿佛要把生病时损失的玩乐时间全都追了回来,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隔几天,他和各式女人的照片总会占据娱乐杂志半副版面。
费老爷子没有办法了,只好期望婚姻能管住他,替他和何家独女订下婚约。
何家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求费家处理干净费天铭在外面所有的女人,费老爷子和柯志华他爸关系好,他爸让柯志华接手这事,柯志华没办法推掉,只好接手。
他要调查费天铭在外面的女人,并替费天铭一一处理干净,断了首尾,让何家满意,以免日后在订婚仪式上闹出什么笑话来。
费老爷子发话:威逼利诱,不论钱财,只求结果。
这些天柯志华已经替费天铭支出了好几笔款子。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费家这钱不好赚。
柯志华表面是律师,但也是私家侦探,近两年也有了点名声,不想沾手这种争风吃醋的活儿,坏了自己的品牌不止,还被行内人笑话。
费天铭出了名的人品差,脾气刁钻难搞,别的不行,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外面的朋友又多,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有人通风报信,柯志华不得不和他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事儿虽然不难,费家肯花大价钱,也没有什么冲突危险,可费天铭压根不配合,想尽一切办法躲他,虽然柯志华紧迫盯人,却还是被费天铭溜走了好几次。
这一次,是在停车场时跟丢的。
所以,听说费天铭被人打进了重症房,有点小兴奋之余也好奇,费天铭蜜糖罐里养大,营养跟得上,平时常健身,人长得高大,能把他打进重病房的,得是个身材差不多的狠人。
他脑子浮现出一个体重两百斤腹肌六块的壮汉。
来到医院,老肖等在病房门口,看见他进来,先没让他进去,把他拉到一边,轻声说:“老柯,你这怎么回事?少爷被打成了这样,你也没跟着?”
柯志华有苦说不出,只好说:“对不起,费少爷本事大,一不留神跟丢了。”他问,“他还好吧?”
“没什么大事。”老肖说。
“肋骨真断了?”柯志华问。
“没有完全断,拍了片子,两根肋骨有裂缝。”老肖说了实话,“把伤说得重些,后面好谈事。”
柯志华明白了,为了增加谈判筹码,故意把伤说得严重,这是人之常情,但需要老肖这么不厚道办事,看来这事真有点棘手,怕是又跟费天铭的风流韵事有关?
心中的好奇到了极点。
“谁打的?”他问。
老肖下巴往病房一扬,“在里面,少爷在和她谈。”
“什么?”两百斤的打人壮汉就这么放进了病房?要是闹起来谁能拦得住?
柯志华拔脚往病房里冲,被老肖一把拉住,“没事,有人看着呢。”
忽然间,激烈的争吵从病房中传了出来,紧跟着,变成了女子尖利高亢的指责。
“女的?”柯志华声音拔尖问。
老肖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对啊,怎么啦?”
“没什么。”柯志华认为自己到底私家侦探,虽说比不上福尔摩斯能一眼明辨是非真相,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大惊小怪,没见识,跟个乡下佬似的,免得让人小瞧了去。
现今这年代,也有两百斤六块腹肌的肌肉女。
房里又传来一声脆响,紧跟着是劝解拦阻之声。
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双方眼里看出了无奈,只好推开房门走进去。
一进门,柯志华首先找两百斤六块腹肌女,没见着,费天铭床头半躺,头发湿辘辘的,地板上有一个杯子,是医院的那种环保塑料杯,两名护士拦在床前,神色紧张地挡住一名女子。
女子背对门,背影纤细苗条,一头乌黑直溜的长发垂到腰际,比其中一名较胖的护士还矮点。
再看费天铭,他上半身包得象一个粽子,僵直倚在病床后背板上,神情倒很正常,脸上除了水珠没一点伤,柯志华不厚道地想,伤了脸多好,伤了脸也能消停段日子。
费天铭的这些麻烦,大多是那张脸惹的,有钱多金,长得又好,会玩,会哄,会宠,能让女人对他身上劣根性视而不见。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位就是行凶者?
望向老肖,老肖点了点头。
两人进门,也没影响屋内紧张气氛,女子甚至没有回过头看。
“是我对不起她,但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么?你让丁阑过来,咱们谈一谈,总能谈得拢的。”费天铭语气温柔,泼在脸上那杯水没有影响他自我感觉良好,相反,有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眼里还带点得意,“如今我要结婚了,她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答应。”
女子一阵沉默。
又是这样,柯志华替费天铭处理女人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听说以后不来往了,那些女人一开始哭哭滴滴,很伤心的样子,但最后总被他的温柔体贴打动,加上钱财补偿,基本上没人会恨他。
这也是柯志华不愿意接手这单生意的原因之一,费天铭这个样子,这时候虽然保证和这些女人断了联系,难保结婚后不会故态复萌。
虽然费老爷子没要求柯志华办事要个保质期,但日后如果事情搞得太难看,还是他柯志华的错,费老爷子哪舍得责备费天铭?
“把肾还给她,这事就算完了!”良久,她冷冷地答,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怒。
费天铭似感意外,看了她一眼,垂头,伸手拿了床头纸巾擦拭脸上的水珠,答:“咱们这样的人家,结婚前哪不会有几个女朋友?你瞧,结婚人选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是家里要求的,丁阑是付出了不少,但那时,我也是一心一意对她,和其它的女人联系全断了,你去打听打听,哪一个能让我这么对待?我并没有欺骗她,也付出了时间和真情!”
女子偏头看他,低低地笑了两声,“费天铭,我给你算算,你的付出值什么?你付出时间不值钱,因为你从没用时间自己挣过一分钱,你的钱全是你家里给你的,你对女人的关爱是你家里人在供养,你所谓给丁阑的补偿,都要祈求家里给予才能实现,所以,和你在一起,浪费的是丁阑的时间。你真情更不值钱,你把你所谓的真情同时付给了很多人,一多就滥,所以,如果付出这些东西的人有价值还好,从金子身上掉些金屑子也会点值东西,可从废渣上面掉下来的,值什么?”
柯志华转头望老肖,费天铭是费家单传金孙,哪能被骂得这么狠?还不赶紧劝着拦着?
老肖正侧头看窗外,出神地研究树上两只鸟儿,仿佛那两只麻雀是绝世珍稀,濒临灭绝。
柯志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到底只是个外人,老家伙都不管,他跟着瞎起什么哄?看看鸟儿得了。
费天铭暴怒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费天铭,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你这个人,要能力没有能力,要担当没有担当,活到现在还一直在啃老,丁阑是不会再要你这样的人的!”
“那你,你,你来干什么!”费天铭从床上弹起,脸颊通红,却因为绷带绑得太紧,不能起身,又坐了回去。
两名护士赶紧左右一边一个按住了。
柯志华明白了,两个护士是用来对付费天铭的,这忙,他到底要不要帮?
他再看眼老肖,这老东西倒是把视线从两只麻雀身上移开了,开始研究屋里的仪器屏幕上的心跳曲线,这又不是道格琼斯指数曲线,柯志华实在没兴趣,只好掏出手机看。
“你欠丁阑一个道歉!”她声音更冷。
“道歉?我做错了什么?丁阑给我一个肾,那是她自愿的,我说了愿意以市面十倍的价还她!她还想怎么样?难道想我和她结婚?”
“费天铭,没人教过你,做人多少得有点责任,多少也得想想人家的立场!给对你好的人最起码的尊重!你住院时,丁阑悉心照顾,在你生命垂危时甚至把自己的肾给了你,她从没求回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你找别人了,她也没有再纠缠,可你是怎么做的?出院后带新女朋友去她单位显摆,还让那女人去闹,反倒说丁阑是小三!你让她在单位上怎么做人?要结婚了,还打电话给她,感谢她给你的一个肾,让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说了,咱们分手还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带新女朋友去看她有什么不对?是那女人事后去闹的,我要和她分手,她把分手这事怪在丁阑身上,我有什么办法?”他身子在床上扭动,想挣脱两名护士的按压,忽然间身子僵了僵,“不对啊,我要什么时候派人打电话给她告诉她我要结婚了?”
听到最后那句,柯志华一怔,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望老肖,老肖死劲盯屏幕曲线,眉毛都没动一下。
柯志华想,今天的事怕有些蹊跷。
女子却压根不信费天铭的辩解,看了他好一会儿,“我只以为你没有担当,原来你连脑子都没有,看来,我这一趟是来错了,要一个没有责任心,脑子只有三岁的白痴来道歉,把你当成了一个正常人来要求,看来,要你道歉都是我太高看你了。”
屋里顿时静默。
费天铭停止了挣扎,仰面躺着望屋顶,两名护士见他安静了,以为事情过去了,手松了松。
忽然间,他一挺,挣开两护士的按压,从床上跳起,下了床,面孔紫涨,直冲到女子面前,“倪星星,你再说一遍!”
柯志华想拦,见老肖石膏像般地站着,研究屏幕上心跳曲线没完没了,只好再低头滑看手机屏幕。
女子一伸手,不知用了个什么动作,费天名左胳膊被扭到身后,身子矮了大半截,哎哟个没完,叫老肖,“肖叔,肖叔,救我!”
老肖这才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也没动,叫柯志华,“老柯,老柯,拦住,拦住……”
柯志华如梦初醒般把眼神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先把手机放兜里,上前两步,用赞美来掩饰自己的不作为,“身手不错啊,练过的吧?挺专业的,先松松手,他才刚受了伤,肋骨……”费天铭这活碰乱跳的样子不好瞎说肋骨断了,他没老肖的厚脸皮,“内脏受了重伤,再打伤了成残疾可不得了。”
女子松开了费天铭。
柯志华才看到了她的正面,在心底赞一声,真长得一幅好容貌,椭圆的鹅蛋脸,眉如柳裁,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寒若星辰,让人一望了去,脑子全被那双眼睛占据。身材纤瘦单薄,体形却很优美,嘴角不笑而似带笑意。
就是这位把费天铭打得进了医院?
柯志华终于有点明白心中那蹊跷之感从何而来了。
闺蜜模样品性都好,人以群分,那位丁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也姓丁,是生物医药界的著名研究专家,如果这位丁阑和那位丁教授有什么关系,老肖的反常举动就可以解释了。
除了何家那闺女之外,费老爷子还在犹豫不决,想着那位丁阑?
也不看看费天铭什么德性!
最后那电话是老肖打的,丁阑没出现,反而是这正义感爆棚的丁阑闺蜜出现了。
引发的直接后果就是费天铭被爆揍了一顿。
这事背后一定有费老爷子的提点,可谁知道事与愿惟?
老肖这意思,让自己给从中说和一下?
他拿眼角睐老肖,老肖撑不住脸皮,回应他一个笑容,他走过去低声问:“老肖,你老实告诉我,那位丁阑,是不是丁克强的女儿?”
老肖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大律师,你口才好,这事儿还真得拜托你。”
柯志华撇了撇嘴,不搭理他。
费天铭站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转动眼睛,看看柯志华,又看看老肖,怒气过后,脑子里开始消化倪星星刚才说的话,很明显,对这位从小掌心捧大,只听到过赞扬恭维的公子哥儿来说,从来没被人这么骂过,让他玻璃心碎了满地,“倪星星,你说清楚,我怎么没有承担了?对丁阑,我当然感激,也让她以后有什么困难我随时帮忙,但我们俩确实不合适,我总不能找个妈当老婆……”
“你治病时花言巧语忘记了?那时候没把丁阑当妈?”
“住院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她挺好的,也挺感激她,可出了院,又觉得咱们俩不合适了,你瞧,她总一本正经,老让我上进,我上进有用吗?我什么都有了!我就喜欢玩,咱们话都说不到一块儿,我在她面前总感觉像对着我妈,我这才又找了新的女朋友,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个舒心快活吗,我们俩结婚,我老被她管着,她不会高兴,我也不快活,我怎么就成了你说的那种人了?”
“我呸,费天铭,说到底,你就是不负责任,只顾自己,没有承担,对所有人,你都只知道伸手索取,从不回馈,对你家里人是这样,对丁阑也是这样,说到底,你就是个专门从别人身上吸取营养,来供养你自己的蛀虫!你包装得再漂亮,也是个猥琐无能的小人!”
柯志华听得呆了,心说这妹子非但打人受过专业训练,骂人也一套一套的,也受过专门训练?
费天铭刚恢复了些正常颜色的脸重又变得紫涨,嘴唇蠕动,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双拳紧握,浑身发抖,病床跟着被震得直颤。
屋子里静了下来。
等到柯志华发现不对,费天铭已经翻着白眼仰面向后倒了去,两名躲到门边的护士这才往床边跑,一个人掐人中,探呼吸,另一个人按床头叫医生的警铃。
可没等医生到,费天铭已经醒了,神情怔怔的,仰面躺着,医生扒眼皮照瞳仁,号脉博听心跳,直起身摸下巴,对那护士说:“病人挺正常的,别一惊一乍大惊小怪!”
护士喃喃,“李医生,他刚才真不行了。”
柯志华认出那医生是本市著名外科一把手,很懂他为什么这么不耐烦,也是被逼的,一个轻伤病人,占据医院重病资源,还让他这个著名主刀给看伤,佛都有火。
“行了,没事别瞎按。”医生往门外走,停了停,转头对老肖说,“对了肖经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院?”
老肖脸上现出少有的尴尬,“再过两天,过两天。”
医生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费天铭,你,你怎么样?”
女声响起,大家伙儿望去,费天铭已经从床上坐起,双臂撑在床两边,垂头看地板。
倪星星朝病床走了两步,他一偏头,朝她望去,倪星星停住了脚,脸闪过一丝困惑。
柯志华站得离她不远,她脸上的神情看得很清楚,敏感察觉她似乎有点顾忌。
这转变太大,尤其是顾忌的对象是她刚才还在指着鼻子骂的,柯志华认为自己想多了。
老肖已经上前,“费少,还好吧?”
费天铭没答他,站起身来,皱眉,视线在屋子逡巡,再收回,柯志华视线和他相遇,手机差点滑掉,做为私家侦探,他阅人无数,费天铭容貌还是那容貌,可神态眼神明显变了。
他身量本就高过屋里人,此时居高临下地站着,眼神一扫,屋子里其它人顿时矮了一截,包括柯志华自己。
病房日光灯照得有如白昼,人人脸上一片惨白,眼神疲惫,可他不同,从柯志华这方向看,眼眸精光四射,深邃之极,似聚集了无数黑暗。
连他的身形,都挺直了许多,有某种标杆般的军容站姿。
这还是刚才被倪星星压着胳膊求饶的那公子哥儿?
老肖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迟疑地收回脚步。
费天铭往前走两步,站得离她更近,看她的头顶,“你,倪星星?”
倪星星后退两步,半仰头迎上他的视线,“明知故问!”
他双眉隆起,盯着她,“你做的好事!”
柯志华心底升起股不安,看老肖,老肖半垂头,凝神看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费天铭,眼里含了股隐忍的怒意,象把未出鞘的剑,带着股肃杀,柯志华形容不出那种眼神,他以前从没见过。
费天铭也会嚣张发怒,但是那浮夸的锐利,象玻璃般易脆,哪会有那种千锤百炼般剑般的肃杀?
他怔神间,费天铭已把倪星星逼到了墙角。
柯志华赶紧上前想劝,面前人影一闪,老肖已横插在两人中间,张手拦在费天铭面前,“费少,有话好好说。”
柯志华停了脚步,老肖这胳膊肘往外能拐成这样,让人叹为观止。
短暂的怔忡之后,倪星星回过神来,脸上一红,看似察觉被这怂货逼成这样很丢脸,在老肖身后瞪他,“怎么,还想讨打?”
费天铭一伸手,没见他怎么用劲,老肖蹬蹬蹬往后走,收不住势,背贴到了墙才勉强站定。
柯志华没来得及反应,那两个人已经交上了手,拳来脚往,眼花缭乱,倪星星下手快准狠,但这次与先前不同,招招落空,几招过后,她的胳膊被扭到背后,和刚才费天铭被扭的姿势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倪星星没喊救命,一张脸涨得通红,头发垂到地上,牙齿把嘴唇咬得发白。
“老柯,老柯,站着干什么,赶紧劝劝!”老肖扶着墙叫他。
柯志华几步上前,左手使了个巧劲去拧费天铭的右手,却如撞到岩石之上,反作用力从指背透出,让他的手指隐隐作痛。
柯志华不信邪,使劲握住他的左腕往外一掰,纹丝不动,更别提松开倪星星,相反手腕一震,柯志华往后退去,腰撞上了墙角放的医用柜,钻心地痛。
倪星星额头现了老大的汗珠,却倔强地忍着不出声。
柯志华和老肖异口同声,“费少(天铭),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费天铭往前一送,倪星星弓腰向前,趴在了病床之上,半天没能爬得起来,他再次迈步向她,柯志华一见不好,捂着腰再次拦在费天铭身前,“天铭,天铭, 别这样,人家一个姑娘……”
“姑娘?”他停了脚,看了看床上,再看向他,从脸滑到了试图拉住他胳膊的手上,柯志华心底一惊,待要松开,却被他一把叼住,手背反扭,身子不由自主矮了一截,迎上了他冰般的面颊,却是一阵失神,难怪他能成为娱乐版杂志争相追逐报导的对象,虽然报导不是什么好新闻,但他确实有360度无死角的好相貌,不用特意找角度,就能拍出明星大片的效果,曾经有著名媒体人调侃,费氏集团新产品上市,不用花大价钱请明星代言,他这个儿子出几则花边新闻比什么广告都有效。
柯志华自己虽是个男人,手背被拗得生疼,但离费天铭近了,也不由自主被吸引,看了还想再看,全忘了身处狼狈。
忽地,费天铭似乎动了动,柯志华感觉有股力量从手背处直惯向了他的手腕,再延伸至胳膊,他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蹬蹬蹬后退几步:“砰”的一声,后背撞上某物,老肖哎呦不停,两人滚在一起,相扶着爬起,却是面面相觑。
平日里肾虚体弱的二世祖,这把子力气从何而来?
倪星星已从床上撑起,也怔住了,脚往地上够,往门边看。
两护士早拉开房门躲到了外边。
费天铭视线跟着她移动,却忽然捂着胸口喘了两下,停住,转脸向柯志华:“你,关上门!”
柯志华捂腰走到门边合上房门,临了醒悟,他干嘛听他的?
不对,太不对劲了,费天铭那股子颐指气使的劲从何而来?刚才那神态,眼神凌利,这哪里是在指挥他,明明是在指挥千军万马!
他按下心底疑惑,转而劝说:“天铭,有话好好说,你看……。”
费天铭却转身,只看倪星星,“谁是丁阑?”
倪星星一怔,偏头看他,“费天铭,你是不是傻了?”
正在这时,屋内的忽然传出嘀嘀警报之声,屏幕上成一条直线的心跳曲线忽然间开始疯狂起落,尖锐的波形闪动着,头顶的白炽灯呲呲地响,忽熄忽亮,光影投在费天铭的脸上,他的眼眸出现两个深深的黑色漩涡,神情却有些迷惑,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护士听见了屋里不妥,推开门看,“怎么了?怎么了?”
灯光忽然间大亮,然后啪地一声熄了,警报声停了,屋子陷入黑暗,忽然从明转暗,众人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柯志华隐约看到两个晶亮小点从地上飞起,从门缝里飞了出去。
等救急灯再亮起,费天铭已经倒在了地上。
还是那位李医生赶了过来,神色却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到一脸凝重,费天铭被直接抬进了ICU病房。
一翻忙碌之后,柯志华见倪星星还没走,叹口气说:“你先回去吧。”转头问老肖,“老肖,你说呢?”
“对对对,你先回去,告诉丁阑一声,他没事!”老肖说。
“他真不会有事?”倪星星年青的脸闪过一丝内疚。
“星星,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别耽搁了,去吧,去吧,这都快半夜了。”老肖说,“对了,别忘了你那机器人玩具,在旁边治疗室放着。”
倪星星这才一步三回头走了,临走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老肖。
柯志华不作声,只反复看老肖,看了又看,老肖绷不住,说了实话,“你猜对了,两人开始好时,老爷子以为他这孙子总算靠谱了一次,居然追到了丁克强的女儿,当然喜得不行,连婚礼都替两人准备好了,可哪里想到,天铭病一好,故态复萌,和丁阑分手,老爷子费尽了心思让两人和好,丁阑哪里是他以前那些女人?哪随便哄哄就成了?老爷子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何家的,给丁阑那电话是我打的,想尽最后一份心,谁知道丁阑出国了,电话转到倪星星这里,这不,天铭挨了打,弄成这样……原想把他的伤说得重些……女孩子嘛,心容易软,心一软,这事儿就好办了,可哪里想到费少还是这样,这不,又动起手来。”老肖摊手叹气,后虚心求教,“老柯,你说这事怎么弄才好?”
柯志华也摊手,“老肖,感情之事咱们就别掺和了。”
“这不没办法么,老爷子老想他们破镜重圆。”老肖看了眼柯志华,拍他肩膀,“老柯,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你看啊……。”
柯志华肩膀一耸,把他的手弹开,不上当,“别,这事我也没法子。”
“我知道,里面这位爷配不上人家,可偏偏他还自我感觉很不错……哎!”他叹口长气,点到既止。
柯志华笑了两声,“今天这顿骂,怕是他长这么大从没遇到过的?”
老肖也笑,两人隔了玻璃看医生护士围着费天铭在里面急救。
柯志华见他不是很担心,想了想说:“他以前经常这样?”
老肖点了点头,赞他,“不亏是私家侦探,一猜就能猜着。换了肾之后,经常无缘无故昏迷,过些时间自己醒了,反倒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行为有时候有点莫名其妙。”
“就像刚才?”柯志华还是弄不懂刚才的事。
老肖偏头思索,“那倒没有,刚才那情况少见,像变了一个人,力气一下子变那么大?请了美国顶尖脑科医生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对了,走,我给你看看两人在车库时的录像,好像也出现过刚才那情况。”
两人下了楼,来到车上,取了录像带用车载录像机看。
那是一段费天铭被打时的录像,地下停车场里,倪星星首先出现,手里抱了一个玩具,像是个常见的早教机器人,费天铭开了辆红色跑车从出口出来,倪星星抱着机器人出现在车头前,费天铭开了车门下车,两人开始吵,吵没几句动起手来。
那机器人玩具被丢到一边,骨碌碌滚到了车盘底下。
费天铭一边倒的被打,步步后退,最后抱头蹲在了地上,倪星星腾空飞起,拳打脚踢,录像里没有声音,但从倪星星嘴形看,估计边打边呵哈有声。
柯志华逼笑,想及自己到底受雇于费家,不能太过兴灾乐祸,逼得胃痛,他忍着,旁边的老肖却没忍,哈哈哈笑得车顶差点被掀了,他就不忍了,两人笑了好一会儿,柯志华擦着眼泪问:“这位倪星星是干啥的?怎么这么能打?”
“查过了,体育学院毕业的,拿过好多奖,什么殆拳道武术之类参赛奖,现在干了份替身的活,是武替,有点小名气。”
柯志华哦了一声,看屏幕。
屏幕之上,费天铭慢慢站了起来,光线开始明暗不定,灯泡一下子炸开,倪星星怔在了那里,他步步往前,她后退两步,指着他说了两句什么,他急速向前,又是那种古怪的动作,一下子叼住了倪星星手腕,可这一次倒得更快,一叼住了她的手,身子马上后仰,躺到了地上。
倪星星走过去探他的呼吸,推他,然后拿手机出来开始打电话。
录像在这里结束。
“是倪星星打电话叫的救护车?”柯志华问。
老肖点头,“对,她一路跟了来,挺负责的一个孩子,就是年青,脾气有点不好。”
他语气中的喜爱之意压都压不住。
柯志华看了他一眼,“得了,那不是你的女儿,你也没儿子能娶来当儿媳……那位丁阑你见过?”
“见过,一样好,好孩子就是会找好孩子做朋友,哎……可惜了。”虽然没有明说幸好费天铭没娶她,老肖的表情完全表达了这层意思。
柯志华摇头说:“依我看,能别掺和就别掺和,天铭性子没定下来,别害了人家姑娘。”
老肖叹口气点了点头。
柯志华想了想再问:“这事是有点古怪,刚才在治疗室灯灭的那会儿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东西?”
老肖摇头,“一片漆黑,哪有什么东西?”
柯志华没有再说下去,心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两个晶亮的小白点只是某件东西的反光?
……
“倪星星,演员是舞台的主人,你得融入情景中,感受这情景,哭出来,能随时哭出来才是最好的演员,才能达到表演的最高境界!”
倪星星跪坐在地上,周围下着瓢泼大雨,前面就是她剧中弟弟的尸体,可她一点都哭不出来,远处,导演拿着话筒向她吼叫:“倪星星,你知道搭这个场景得多少钱吗?快点哭啊!你僵着脸干什么?演僵尸啊!”
倪雪境摇着手里的团扇,嵌珍珠的钗钿摇晃,发髻上薄纱巾被鼓风机吹起,拂向面颊,她不耐烦地问:“导演,这是第几次了,要我们等多久?她不会演,就换个会演的,为一个小角色浪费大家的时间值得吗?”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些话语清晰地传进她耳里:“谁的关系塞进来的?完全不会演戏!简直是浪费时间!”
暗影里,施一航站在众人后面,眼神晦暗。
他好不容易托关系给倪星星争取了一个小角色,演一个弟弟被人打死了的丫环。
倪星星练习许久,还花光所有积蓄请表演老师教她演戏,可临上场,她还是搞砸了。
施一航失望的眼神让她心里发酸,颓废沮丧,可无论她怎么伤心,就是不能催化成泪水。
就像许多年前,父亲离开的时候,她流不出泪来;妈妈被车撞了,她依旧流不出泪来。
邻居们指指点点:真是个硬心肠的小姑娘。
“倪星星,表演艺术是表现人的艺术,演员是表演艺术的创造者,同时又是表演艺术的工具和材料,我这么说你懂吗?所以,在表演之中,你不再是你自己,而是表演之中的工具和材料,表演让你哭,你就得哭,让你笑,你就得笑!你哭不出来怎么行?”表演老师掐着眉心说。
倪星星垂头坐在椅凳后面,只觉得自己成了小小的一团,变成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表演老师站在云端,成了如来佛祖,他翻转手掌,五座大山从上面砸下,砸得她喘不过气来,再也不能翻身。
施一航站在那里,导演站在那里,表演老师站在那里,倪雪境站在那里,团团围住她,或失望或鄙夷,质问她,为什么你哭不出来?为什么?你怎么能当一个好演员?真是替身演员的命!
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她拥来,浓如墨汁,粘稠之极,向她埋没。
倪星星拼命地爬,拼命地爬……
忽然间,她满头大汁,从床上坐起,怎么会做这种梦?真实得让人害怕?全都是她以往失败经验的重闪。
没错,她的前男友施一航确实托关系替她争取到了这个丫环的角色,因为这难得的机会,她自己找一个资深退休表演老师演她表演,可依旧没用,那场戏她还是搞砸了,她的演艺生涯依旧退回到原处。
而她和施一航也分手了。
她喘着气,环顾四周,周围是熟悉的环境,只有那断腿的塑料机器人黑黝黝的双眼静静地凝视。
倪星星下了床,倒了杯水来喝。
环顾四周,墙壁冰冷,水流滑过她的喉咙,让她全身冰冷……她努力过的,可到了最后,她挽救不了爱情,也挽救不了事业。大吵之后,两人还是闹翻,而她,只能老老实实继续当替身演员。
叮咚,叮咚,手机不停地闪,她拿来一看,好几条信息,全是丁阑的。
丁阑出国公差,纽约时间现在是早晨,她发信息来干什么?拉开信息一看,全都在问她在哪儿?在干什么?
她急忙回复。
“倪星星,快看视频。”是丁阑的短信。
叮咚一声,又有个短信来了,上面附了个链接。
倪星星点开那链接,视频上先出现一行大字:著名演员倪雪境和剧组参加公益捐款活动,场面感人,催人泪下,但是,注意,后面的那位女工作人员表情亮了,在众人都在为那家人伤心流泪的时候,她表情冷漠僵硬,一滴眼泪也没有,带着股遗世独立冷眼旁观的气质,人怎么可以冷漠成这样?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视频里,患病在床的母亲眼泪噙着泪水,对身边的女儿说:“快,快给好人们磕头,咱们一家子终于有救了……”
有点呆傻的女儿直直跪了下来,向围聚在一起的几人磕头。
屋子里,家陡四壁,唯一的电视还是二十多年前的又老又旧那种。
墙壁斑驳不堪,墙面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石。
解说声响起:“王嫂非常不幸,二十多年前,女儿出生没多久就伴有动作迟缓,语言发育障碍等症状,紧接着,不幸接踵而来,为了筹得女儿的医药费,他的老公在工地上打工时从支架上跌了下来,摔得半身瘫痪,整个家由王嫂一个人支撑,女儿渐渐长大,却没有学校愿意收留她,医院检查出她脑子长了一个脑瘤,并且,脑瘤还在渐渐长大,既使这样,王嫂也从没放弃希望,把一腔母爱全奉献给了女儿,可王嫂也累病了,有严重的心脏病,凌远医学研究所听到了这个消息,愿意支助她进行开颅手术,著名影星倪雪境等也联合其它一些明星发起筹集医疗救助款,救助关爱贫困病患儿童,让更多儿童拥有一张纯真笑脸……。”
镜头之下,周围的人心情沉重,默默擦拭眼泪,一身T恤打扮的倪雪境边拭眼泪边摸着那家女儿的头说:“小妹妹,你会好的,你妈妈和爸爸的病也会好的。”
女儿呆呆地点头:“谢谢姐姐,姐姐,你长得真美……”
镜头忽然定格,移到后排,后排角落里的那名女子的脸被人用一个黄圈圈了起来,乐声忽起,她的脸被放大,呈高清状态,脸上毫微毕现。
解说员忽然声音急促:“在众人都在为这家人悲伤的时,她静静地站着,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在她的眼里,世间苦难算得了什么?苦难才是人间的修行,她为什么会如此的冷漠?我猜,她心底可能会想,这家人再怎么苦,又关她什么事?”
弹幕疯狂布满了整个屏幕。
主流声音是:细思极恐,现在的年青人怎么了?怎么这么冷漠?其良心呢?同情心呢?
你们啊,他们是在表演参加公益,不要要求太高!
这些明星参加公益活动,哪有几个真心的?
对,后面那位工作人员才是真性情。
出门在外,全靠演技,经审查,此女子演技不过关。
这工作人员也太不上心了,好歹是给新剧做宣传,人家主演倪雪境都卖力得很,她怎么能这样?
你看她长得虽然漂亮,但站在后面一排角落,一定是个不重要的角色!
但她冰霜样面瘫的表情,让人莫名有点小心动呢!
众人流泪我独醒,做人,就是要有这种狠劲!
知情人:我知道她是谁,她是位替身演员,给许多大演员替过戏的!在替身行业小有名气!
此女要红,一定会红,肯定会红!红红红……
到了后面,整个屏幕被大片的红字遮盖。
视频里的声音变了,解说员换了种轻快语调:在整容脸,面瘫演技流行的现代,此女目测不是整容脸,因为没有医院能整出这么一张圆乎乎,肉嘟嘟的脸,但她可以搭上面瘫演技的顺风车,所以,同意各位的说法,她会红。
再往下看,此视频搜索量已经达到了上百万条,下面的评论有上万条之多。
倪星星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不过陪剧组参加一个公益活动而已,就演变成这样?
终于明白今天倪雪境的助理为什么老来找她的岔,连累她被导演骂她替的戏没有逼真感,没有生活实感!
想她一个武打替身,不露脸的,还需要这些?
如果她有这些,还会是替身吗?
真是屋有漏雨,祸不单行,费天铭还躺在医院里,这里又出事了。
她想明白了,正是因为这个视频,她和蔡紫才闹成这样,引发了后面一系列事件。
老肖打那通电话时,她正在挨骂。
她给倪雪境替的那段武戏已经NG了十几遍了,副导小杨悄悄提醒了她,她才知道是倪雪境的助理蔡紫在找茬儿,忍不住和蔡紫争了两句,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做动作时心绪不能平静,空中翻腾时身子侧飞了出去,撞倒道具架,把下一段戏借的道具早教机器人给砸坏了,又被道具师臭骂一顿,让她把那早教机器人修好。
等她狼狈不堪地接了老肖那通电话,说感谢丁阑捐了一个肾给费天铭,让他能过幸福的家庭生活。
语调虽然不带客观评价,也没什么讥嘲之意,但丁阑和费天铭之间的闹剧,她可清楚得很。
她的火顿时腾地一下子涌了上来,问清楚费天名在哪儿,打车就往大厦停车场赶,说没两句,被费天铭那自以为是的态度气得直接开打。
可谁会想到费天铭这么不经打?
去医院的途中,她后悔,懊恼,想撞墙。
天地良心,她本来是想好好的,十分有礼貌地让费天铭别搞那么些事,别再有事没事打扰丁阑的生活!
是想非常有控制的把握住自己的情绪,用谈判专家的理智和冷静找费天铭谈判,分析利弊,多少改变一下费天铭,让他别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全不为别人着想!
虽然那一天她自己被导演骂得里外不是人,过得狼狈不堪,但打的赶过去时,她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控制情绪,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别动不动用拳头解决事。
可谁知道,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差如此遥远?
她都不明白最后为什么会发展成了这样。
还有视频这件事,她就跟着剧组当了一会儿搬运工,给那家人搬送倪雪境粉丝送的筹款礼品,她知道自己不会流泪的毛病,还注意站在角落里不引人注目,却还是被人拍了视频?还剪辑成这样?
看来,这视频才是一切事件的导火索!
倪星星呆看了视频半晌,想及刚打了费天铭,有点怕和丁阑联络,自己给自己鼓劲,好一会儿才发信息回去:“丁阑,这,这是怎么回事?”
丁阑好一会儿没回,微信状态老在正在输入。
这是多大一段教斥啊,倪星星呆呆看着手机屏幕,心中忐忑。
又隔了好一会儿,信息终于来了:“这位患者是我们研究院公益治疗的儿童,倪雪境联合一些明星为贫困患病儿童搞了个筹款活动,原以为会给研究院拿来不少筹款的,这样能资助更多的儿童,可拍下这样的视频之后,我们资助的项目都非常的难了,好几个准备捐款的名人都收回了捐款,认为这些活动只是明星拿来做秀的,对外影响极为不好!”
倪星星不知道怎么答,打上几个字又删了,再打上几个字,又再删除了。
在她犹豫的功夫,信息又来了:“星儿,你为什么会去参加那种活动,你不知道你……”
倪星星总算打了一行字上去:“我以为站在角落里,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透过屏幕倪星星仿佛都能看到丁阑的叹气脸:“你呀,倪雪境是大明星,参加的这种活动,处于众人关注之下,媒体一定会各种乱写,明知道自己哭不出来,还去那地方干什么?”
“那怎么办?”倪星星愧疚之极。
“我回来再说吧!”
倪星星看着屏幕发怔,隔了好一会儿才打过去:“丁阑,你回来了?不是要出差好几天吗?”
她抬头看表,半夜十二点?丁阑没有再回信息。
以丁阑的聪明和敏锐,见面的话会不会看出自己表情之中蕴含的深层次内涵:把她前男友打进医院之后的做贼心虚。
虽然她不会流泪,但其它表情丰富,用丁阑的话说,她的七情六欲就写在脸上。
每次做了不靠谱的事之后,总能被丁阑一眼识辩出来,让她对自己的演技再次失去信心。
表演是一项动作的艺术,更是一项表演人的艺术,好的演员既使在死了爹娘时也能如常出演喜剧,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想起了教她表演的那位老师说过的话,她赶紧掏出一面镜子,先龇牙裂嘴活动活动脸部肌肉,练练表情,练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说是这么说,但丁阑再怎么着,也得两天后回来吧?
那时候,她的情绪一定会恢复得差不多了,肯定能把这段暴力事件化为无形,既使敏感如丁阑也从自己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端倪来。
她有点佩服自己的逻辑严谨,思虑周密。
叮咚叮咚,门铃忽然响了,她怔了怔,跑过去打开门,看见丁阑站在门口,左手拖着行礼箱,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丁阑,……你回来了?”
滑轮碌碌,在行礼滑行声中,丁阑走进她家,直走到客厅,坐在了沙发上,倪星星赶紧递了杯纯净水给她,她喝了一口,偏头看倪星星:“我出国的这几天,你挺忙的啊?视频上了热搜不止,还和剧组的人吵架,砸坏人家的东西,又跑到某停车场,伸张正义去了?”
倪星星下巴都快掉了!
不可能!前两件事她知道还有些道理,毕竟流传甚广,最后那件事她可是谨慎了又谨慎,事情了了之后去了趟公园,照几张相片发朋友圈,以求取得不在场证据,费天铭躺在医院这件事和她没关系!相片丁阑还点赞了的!还夸她衣服和环境搭配得好。
当时,她都曾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丁阑出差在外,消息为何这么灵通?老肖不可能打电话给她,他们没有她的联系方法,出国后,丁阑新换了电话号码,以前的那电话号码转到了她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人,她前男友施一航!
以这人凡事都能插上一脚,而且每次还能追根究底使她无所遁形的八卦程度来看,他确实有可能知道她的事。
毕竟这又不是没有过?
“是不是施一航说的?”倪星星怒火腾腾地上涌。
丁阑没出声,只打开矿泉水瓶饮了一口。
“果然是他!他是怎么知道的?从哪儿?这事我没对任何人提过,富祥大厦地下停车场那时最少人了,老肖说了,费天铭下午五点会在那儿出现,我这才去……”
丁阑旋紧瓶盖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她,皱紧眉头,神色不善:“你,你找费天铭干什么?”
倪星星看她:“你……其实不知道?”
丁阑冷笑:“没错,是施一航说的,但他只说看见你手里抱了一个玩具气冲冲地进了停车场,唤你你也不应,于是推测你和人起了冲突,又说你气成那样,只怕动了手,说你一和人起冲突就是动手,让我问一声……”
进停车场时好像是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她看见了费天铭的跑车,急赶过去拦他,没在意,那人是施一航?她当时就说那声音怎么那么熟!
这俩人又来这一招!
她总会被他们的语气诱导,主动自觉坦白从宽。
倪星星转过身去,把头往沙发背上撞。
在这两个人类精英面前,她怎么老也学不会凡事多留个心眼?
“说吧,你找费天铭干什么?”丁阑语气没有起伏。
倪星星只好一抹额头,转过身来,老实交待:“哪是我找的他,他们家管家老肖打电话过来,我一气之下……”她把前因后果说完,小心地看了眼丁阑的神色:“真的,我真一开始只是让他别有事没事来打扰你,从没想过揍他的……”
“你还真动手了?”丁阑语气平静得让人莫名心慌。
倪星星转身,又拿头磕沙发。
头发却被丁阑一把揪住,往后拖:“不是叫你别管这件事的吗?”
“哎呦,痛,痛,丁阑,你揪痛我了,痛死我了……”倪星星惨叫。
丁阑松了手。
倪星星抚着后脑勺看了她一会儿,“丁阑,其实只要你稍微主动些,让一点点步,他怎么会去找别人?”
“他需要的人不是我,不适合的人被人取代,这本就是件好事。”丁阑淡淡地说,“我和他的感情,一开始就是错的,他在病中最需要人照顾时,放下了他不好的一面,而我,当时只以为遇到了一段璀璨而热烈的爱情,在那样的环境我们两人都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却不知道当一切回规正轨,矛盾和三观不和最终还是会显现, 我们不过是各归其位而已。”
“难道只有在恋爱的时候,大家才能互相谦让包容?”倪星星说。
“也许我们都不够爱吧,都不愿意为对方改变自己。”丁阑说。
“想想也对,你们俩人怎么会走在一起?说实话,他外表是好的,但相处长了,我都受不了他!”
“他在生病期间,并不因为家境的原因看不起人,既使对一个小小的护士也礼貌有加,病痛之中从没有坏脾气,也懂得制造浪漫,在外散步时都知道摘一朵花送给你,我以为这样的人就是好的,却没有想到这只是他吸引女人养成的习惯,因为没有生活压力,他可以把表面功夫做得足够好,把自己收拾得足够漂亮,不像外面那些为生话而奔波的男人,我不知道那不是一种真诚,只是一种习惯,却把自己最真的感情给了他,没有考虑他需不需要这种真诚。”
“听你这么说,我现在倒觉得,丁阑,也许你们的相遇,真的是一种错误,他是你遇到的最错的人。”
“还不如说是我一生中最失败的事。”丁阑苦笑。
“丁阑,你能这样想就好,你这么优秀,以后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让自己开心的人。”倪星星说。
费天铭车祸之后,在丁阑所在的研究院治疗,两人这才认识,倪星星一直不知道,像丁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中费天铭?还在他病危的时候捐了一个肾给他?
她眼里的丁阑,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榜样,和自己完全相反,她学什么都快,在倪星星还在和高考试卷做斗争时,她已经医科大学少年班转博士班,还没毕业,更被著名疾病研究中心录用为实习生,她复读一年考上体育学院,丁阑已经转正,成为那里最年轻的研究专员。
丁阑理智,知性,生活三点一线,除了公寓就是研究院,要不就是她这里。和费天铭这种人不是同一种类。
可这两人却在费天铭生病期间产生了感情,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到最后,这段感情却以费天铭病好之后,开始沾花惹草而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费天铭出院之后,甚至没有给丁阑一个解释,就开始和以前各类女朋友交往,今天小明星,明天模特儿,后天网红,两个月换了五六个女朋友,像住院前一样经常出入娱乐场所,登上娱乐杂志封页。
从看到杂志那一刻起,丁阑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只有倪星星知道,从那时开始,丁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过了良久,丁阑才转过身来,笑了笑:“只有这句话,你说得对。”
倪星星陪笑。
丁阑走回沙发,随手把沙发上的早教机器人推到一边去,问她:“剧组那儿又是怎么回事?”
倪星星朝那早教机器人歪了歪嘴:“喏,就是它,吊威亚时不知道哪儿出了故障,偏了,飞了出去,撞到了旁边钱昆的道具架,把这东西撞倒跌坏了。”
丁阑惊讶:“钱昆?剧组这次特意从美国请来的那位道具大师?”
倪星星点头。
丁阑感慨:“大制作啊,难怪自开拍时起,倪雪境工作室就主动找到我们研究所,要求和研究所一起联合搞个公益活动,她这是要竖起一个好的人设,扩大影响力,以配合电影发行,可惜啊,反而是你这个冷面侠女上了热搜榜,所以后来倪雪境的助理才找你的岔儿?所以你做替身时心神不定,一失手,把人家道具架给推了?还砸了这个机器人?”
她指着沙发上的玩具机器人说。
“你都猜到了?”倪星星发怔。
“我还不知道你?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承受能力……”丁阑摇头。
确实如此,她首次高考没考上就因为心理素质不行,根据丁阑对她的总结,她这个人是经常性热血上头,像点燃的炮仗,总在不适宜的时候爆炸。
倪星星叹气,她才开了个头,丁阑就推测出前因后果,对她的聪敏,倪星星已经习以为常。
“以后这剧组的日子难过罗……”失落了两秒,想起丁阑已经彻底放下了费天铭,又替她高兴:“东家不打打西家,像我这种专业人士,哪里找不到工作?”
丁阑拍她的头:“你呀!”
两人相视一笑。
倪星星放下心来,心说这几天虽然过得一团乱麻,但总算有了件好事。
想起搞砸了那公益活动又愧疚:“丁阑,你们研究所的筹款活动……?”
丁阑笑笑说:“有个大财团捐了一大笔钱,把那几单损失补上了。”
倪星星拍胸口吁了一口气,惊讶:“他们不怕这都是做秀?”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想的。”丁阑说。
“还好这世上像丁阑你这样的聪明人多!”倪星星眨巴着眼偏着头说。
丁阑撇了撇嘴,似笑非笑,转过头去,视线落在那早教机器人身上:“这东西不贵吧?”
“不贵,就几百块钱。”倪星星随口猜测,不想丁阑伸手帮忙,说:“先找找楼下王叔,看他会不会修。”
见丁阑在按眉心,知道她刚坐飞机回来,怕是累了,向她告辞,走到门口,丁阑叫住了她:“星儿,你的机器人!”
她赶紧过去,准备把它抱回去。
丁阑却挡住了她:“奇怪,这东西刚才在沙发角落的,怎么跑到中间来了?”
她举起它,仔细观看。
倪星星不以为意:“丁阑,你记错了吧?”
她也迷惑起来,把它递给倪星星:“也许。”
……
倪星星把那早教机器人抱到公寓前,找钥匙开门。
走廊上的电灯似乎闪了两闪。倪星星抬头看了那电灯一眼,喃喃自语:“电灯又坏了?”
却没有发现,一道微光从机器人的缝隙中散发出来。
在早教机器人的某块芯片之上,两个光点渐渐显露出身形,却是两个长得如人类的皮米级机器人。
如它们来说,纵横交错的电路,仿佛城市中的高楼大厦,站在其上的它们比微尘更加细小。
“老左,差点露馅,你干什么?为什么操控这堆塑料移动?”
“我看看这东西的功能,没想到它真还能动。”
它们从三百光年远的氙星而来。
只有单一原子的金属制品能够从虫洞进行空间跳跃,进行星际旅行,所以,如果氙星人要来到地球,进行远距离的星际旅行,只能把人脑资料库进行压缩,刻录到单一原子制成的皮米机器人的芯片上,由皮米机器人进行空间跳跃,等到达目的地,找到适合的有机承载体,再进行解码重启,下载脑部电波资料,复原氙星人。
这两个皮米级的机器人,所承担的就是这个任务。
它们外形与人类无异,已经高级得能模拟人类的表情,此时,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惧。
仿佛有股寒流在电子元器件形成的大厦间滑过,两人同时打了个寒战,仰头四周围望了望,再回头,看着对方:“老左,你说。”
“老右,你先说。”
两人再互望半晌,其中矮小些的机器人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再看看四周,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盯着,压低声音说:“老左,刚才的情况,是真的吗?”
高一些的机器人也左右望望,声音更低:“是真的。”
老右打了个哆嗦:“难道将军刚才真的又醒了?”
“我数了一下,大约醒了三十多秒!”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脸色既恐慌又带有几分兴奋。
对三万年来带领氙星人不断杀戮征战银河系的戴营将军,他无情的名声不但在氙星人中传播,随着他资料的输入,也自动配进了服务类机器人的表情之中,除了崇拜,敬畏,惶恐居多……因为大部分的资料中,戴营将军或是坐账宇宙飞船发号司令,或是身先士卒,弹指之间,某个原本强横霸道纵横宇宙欺凌弱小的超强物种灰飞湮灭。
他对某个星球文明的古老乐器似乎情有独钟,好多份影像资料都记录了下来:某物种在被氙星强大的武器绞杀撕碎,血肉碎骨如地球上的三月桃花般飘飞四散,飞船之内的石条凳上,横放着某个湮灭文明的古老乐器,戴营将军手指在其上飞快的舞动,优美的音乐通过扩音器放大到太空。
向太空飘扬的柔美音乐,狰狞惨叫飞向无限黑暗的某物种残躯,戴将军冰雪容颜,残忍眼眸,那种视听冲击,无论是看到了这种影像的机器人或是人,都会集体打个寒战。
同时在脑中显现一个概念:什么人都能惹,千万别惹变态戴营。
因为有了这个概念,所以,银河系中无论进化得多么强悍的物种在四处侵略低级一些的弱小文明,抢夺物资资源时,遇到氙星都会掂量再三,绕道而走。
戴营能力有多强,就有多么冷酷无情,他比机器人更像个机器的活着,一生只为氙星人而生,为整个银河系而活。
征战无数,从无败绩。
地球的这个任务,关系了整个银河系的存亡,经银河系几大联盟一起,共同选举,一致请戴营出手,并动用银河系最高科技力量,全力配合他完成任务。
只有坚强如戴营的脑部能量,才能被机器人携带,无损地穿过虫洞,来到地球,也只强悍如他,才能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应对各种情况,在几乎完全陌生的远古文明星球环境里完成任务。
星际联盟一致裁定,他的脑部能量强大得足够狠,足够冷静,也足够变态……所以,他决不会被任何外来情绪左右。
进行星际旅行,强韧的脑神经才是取胜的关键,才不会被宇宙里无尽的绝望和孤寂吞没。
那种绝望和孤寂才是让人发疯死亡湮灭的原因。
因为戴营本人就是个孤僻古怪无聊到极点的人。
这两个小小的皮米级机器人,是整个银河系最高科技含量的光脑机器人,它们一个承载着师将军的左脑,一个承载右脑,并同时载有氙星星球最先进的生物科技技术。
也只有这种机器人才能跟随将军四处征战。
老右看了老左一眼,见它脸上惊慌之色未消,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它无缘无故操控起这堆塑料,让它动,差点被地球人类察觉……它慌了!失手了!
老右心里平衡了:原来不止是自己慌,一向自诩为老大的老左也会慌啊!
替要求严格的戴营做事,犯下这么大的错误……虽然它们是机器人,但制造它们的,是生物技术的先进科技,也有情绪,同样会慌的!
它上前,拍了拍老左的肩膀:“老右,将军醒了一会儿是件好事,说明咱们的任务还不算失败。”
老左一抖肩膀,把它的手抖下,余悸未消地咽了口唾沫说:“别想得太美了老右,将军肯定是不满咱们这次的失败,所以潜意识里脑能量忽然间增强,醒来了!”
老右心说老左学地球人的行为模式学得真快,这抖肩动作是那位柯志华的吧?
他低声问:“那怎么办才好?”
“哎,好不容易找了和将军融和的基因体,只等咱们两人把这具身体调整得合适于他生存,咱们就可以把将军的记忆下载了,写进生物记忆体……也就是费天铭的脑部,让他在这具身体复活,现在可好了,不知道哪来的地球野蛮雌性……是我们不好,停车场里费天铭被打,咱们是按照费天铭原来的脑部逻辑思维计算出他的行为的,让他显得太怂,使他被打得太惨,将军潜意识里察觉了,致使脑神经元发生了变化,那时我们就应该警惕的。”
“我们想着,修修补补还能支撑下去,谁知道到了医院,她又言语攻击侮辱,说费天铭是蛀虫,小人,将军哪受得了这个?醒了几十秒,将军的脑电波能量强大得很,脑神经元建立正在关键时期,紧跟着崩溃了,咱们只好离开了那生命体的脑部,好不容易调整好身体再也不适合了!”
老右却还陷在被将军责骂的恐慌里,本能推卸责任:“对,也许将军醒来,不是因为我们?是因为那地球雌性?”
老左怔了怔:“你的意思,将军不是因为咱们不争气?”它想了想说:“很有可能哦,三万年前,咱们将军率领星际联军大战氙星人,横扫千军时,这位地球上的雌性还只是只草履虫,将军居然被她怒打,膝盖跪地,用地球上的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是可忍孰不可忍……试问将军怎么能忍?所以将军的脑电波自动产生了应激反应?这也不能算是醒,只能算种自我防卫,像白细胞遇到了外来细菌感染一样?”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所以,将军不能算是真正的醒来,也就是说,他真正清醒之后,不会记得这些短暂防卫之事。”
两人互相望了望,脸色同时放松,老右再拍上老左肩膀:“老左你说,将军苏醒需要一定的时机,一定要基因承载体到达一定的状态,要不然他的脑电波不会苏醒,他能短暂清醒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有股能量……?”
老右一向话说半截,把当老大的机会留给老左。
老左马上明白了:“如果不是被我们气的,那么就可能和那地球雌性有关?”
“对,你看,咱们这是不是因祸得福?原本我们找到了费天铭这具植物人,他恰好适合承载将军的脑部,我们影响他的潜意识,慢慢修复他的内脏,让他是个正常人,只等合适时机,在他的脑部刻录将军的脑部资料,让将军复活,我们按照费天铭以前的行为计算出他苏醒后的行动,可谁知道他那么麻烦惹了那么多地球雌性?使将军还没苏醒就被打了一顿?”
老左知道它是也是在解释行动失败的原因,这种解释会刻录下来,将军如果真的苏醒,有这段话垫底,也能稍微消解将军的怒气。所以,老左也随声附和。
“是啊,老右,费天铭一个肾功能不全者,不知道惹那么多地球雌性干什么?这些日子我们控制他应付那些雌性,让他表面正常,可忙死我们了。”又赶紧做自我批评:“说起来咱们真给将军丢脸啊!我们身材太小,这费天铭肾虚体弱,实在操控不了他抵挡那地球雌性的拳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解释了半天,又自我批评半天,同时沉默下来,互相望了望,知道解释太过分,让人以为只会耍嘴皮子推卸责任,不办实事,将军又会恼火,醒了之后还会扒下它们一层皮!
两人想了想,商量起下一步来。
老右还是忍不了抱怨:“咱们的任务偏偏在这个低等三级文明的地球上,偏偏是这个星球决定了整个宇宙的存亡,可地球科技发展太过落后,还是初级电脑时代,相当于我们的远古时代,要什么没什么,要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老左说:“你就别抱怨了,如果任务不艰难,星际联盟怎么会求将军出手?将军已经苏醒了两次了,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如果再不成功,错过了将军办事的时间点,咱们回去之后,会被毁灭的!”
老右看了老左一眼,心说到底是老大,什么时候都不忘顺口拍马,也说:“对啊,跟着戴将军出任务,是我们的荣幸,既使任务失败被毁灭又算得了什么?”
两机器人互望一眼,各自佩服。
再该做的还是要做,戴将军办事讲求实效是出名的,办不好事,马屁拍得再好也没用。
也会被将军一巴掌拍成金属饼的。
两机器人同时脑子里出现了将军不下十几起下属办砸了差事被处理的各种记录。
“我们该怎么做!”老右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问。
“老右,我刚才测过了,在那个雌性地球人身边,将军的能量有异常波动,能量一下子增强许多,使他脑部电波能短暂操控费天铭的身体,醒了三十秒,只要我们呆在那雌性身边,将军苏醒的进程会加快许多,一定不会错过那时间点的!”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那雌性身边么?”
“可我们在这拙劣的地球玩具里面,怎么去找一个适合的基因承载体?”
“老左,我感觉到了,这地球雌性情绪波动很大,精力充沛得很,尤其她动手打人时,她脑中有一种被地球人称之为‘爽’的情绪迸发,脑能量增加到了我们能感知的状态……”
“对,对,我也感觉到了,老右,你的意思……?”
“有了这种能量波,老左,咱们不用去找个合适的基因承载体了,脑死亡的植物人又要基因合适,多难找啊,找活的吧,一不小心还触犯星际联盟道德律法,被星际刑警追杀,搞不好还连累将军名声受损……咱们完全可以依据咱们资料库里的知识,利用地球上的各种有机物蛋白质等等重造一个像费天铭一样的肉体,等待将军醒来。”
“你的意思,让这个塑料玩具升级?”
“对,按地球人的说法,就是这样。”
“这是他们常说的游戏之中的打怪升级啊!有点意思……对了,费天铭的DNA你记录下来了吗?”
“当然记录了!”
“这就好!”
“不过,要在这地球雌性身边呆下去,还是要有点技巧的。”
“咱晚上我扫描了她的脑电波,导出她的梦境,她现在最希望的是演艺事业成功,但她有一个致命缺陷,她哭不出来,对地球人来说,哭不出来的人属于表情欠缺,是不能当演员的!所以,她事业没法成功。”
“你是说,咱们帮她克服这困难?”
“对!”
“也行,但是,有件事我总感觉不对,但又说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咱们的计划有个漏洞,你没觉得?”
“没有,咱们计划很完美啊,有什么漏洞?就你想得太多!我是左脑,听我的没错!”
“你也就硬件上上传的是将军的左脑资料,真把自己当将军的左脑?咱们都只是皮米机器人!”
“废什么话?你还完不完成任务了?还想不想被将军毁灭?”
“完成……不想……”
比微尘还小的机器人往芯片内部飞了去,一道光波之后,电路板发出耀眼的光芒,电路板各个元器件飞起重组,一个巨大而奇特电路网覆盖在机器人内部。
躺在床上的倪星星好梦正鼾,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在睡梦中咯咯笑出声来。
……
倪星星还真梦到了个好笑的事,首先是施一航横眉怒对指着她,痛心疾首:倪星星,你为什么总这样不学无术,没有半点进步?你能有点理想,有点追求么?难道你做这种替身演员做一辈子?你以后会结婚生子的,你总这样,怎么教育孩子?
好!那就分手!她驳然大怒。
这是他们分手时吵架的话,原本没什么好笑的。
好笑的是,旁边那个塑料玩具机器人忽然间蹦了起来,隔在两人中间指着施一航大声说:“星星不学无术关你屁事!”还是重音:“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屁,屁,屁……”重音连绵不绝。
倪星星就在这个离奇的梦境中笑醒了。
醒来一看,早上八点,那早教机器人还真端端正正地蹲在她面前,胳膊手都折着。
她一拍头,这事怎么忘记了?
赶紧洗脸漱口,从冰箱拿出块面包来,边咬边拿出手提电脑,先给早教机器人拍了张图片,上网搜索机器人的价格,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上的那几个零,她一口果汁喷到了幕上,差点失手把电脑给摔了,她现在终于明白,她说她赔的时候,蔡紫嘴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一款塑料玩具,居然价钱和辆小车差不多?
此物还有物体追踪和人脸识别功能?还能进行什么双图像处理?还会说多国语言?
这东西外表长得像商店里卖的几百块钱的早教机器人,其实是个智能仿真机器人?
倪星星瘫在了椅子上,人不能惹就算了,玩具也不能惹,这天下有她倪星星能惹的么?
怎么办啊,怎么办? 卖了她也不能赔得起啊!
赶紧的,去找王叔,看他能不能修。
她看了一下手机时钟,这个时候,王叔应该上班了?
她抱起那早教机器人,拉开房门往外冲,没冲两步,忽感前面似有个障碍。等她反应过来,想侧身躲过对面屹立不动的庞然大物时,已经迟了:“哐当”一声,手上抱着的东西呈抛物线状往屋顶飞了去, 撞到了天花板再跌下来。
以前只有两肢被摔坏了,这一次,四肢从身体上飞了出去,零落散开。
她看着地上的那机器人欲哭无泪,抬头起来,那庞然大物俊朗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她有气无力:“施一航,你?怎么哪儿都有你?”
灯光从走廊廊顶倾泄,男子居高临下地朝她望着,短短的头发,咖啡夹克,脸部轮廓英俊之极。
表情复杂得很。
他视线落在那折胳膊断腿的机器人身上,嘴角往下抿了抿,没有说话。
倪星星走过去拾起机器人的身子,再拾起四散的胳膊腿,有气无力地往家里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施一航,你忙,我也忙,就不请你来家里坐了,您请自便……”
他眼眸未动,表情冷淡:“倪星星,你真住在这里?还真想不到……”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那屋:“找丁阑说点事。”
“哦?”倪星星很理解,他们公司和丁阑研究所之间也常有联络,听说他所处公司在研究所也有投资……要不然丁阑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的?
此货八卦的!
她抱着那缺胳膊断腿的机器人往公寓走,摔成这样,王叔也修不好这机器人,真是遇见施一航,就准没好事。
后面有脚步声。
倪星星站住,回头,看他:“有事?”
“找你有事。”施一航眼眉都没动一下,淡然。
倪星星强压的怒火冲上了脑门,抱起那机器人上前几步:“施一航,你要搞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粗俗堪比野人、学历堪比文盲,这是咱们分手时你说的话,怎么,全忘了?还是又有什么东西忘在我这里了?”想了想实在气不过:“施一航,你可别跟我说分手以后还想做朋友什么的,多谢了,以后咱们就是陌生人,招呼都不用打的……”
她推门走进,正想大力甩门,施一航指了指地上,慢吞吞地说:“胳膊掉了。”
走廊上,一截机器人胳膊躺在方格子瓷砖上,惨白凄凉。
倪星星急走几步,拾起那截胳膊,往回走,再次想甩门。
“这机器人挺先进的哦,最新模拟机器人型号,市面上有价无市,难买得很,也难修得很,你们剧组这次真是资金充足。”
倪星星从门缝里看他:“你知道这东西?”
“这机器人么……”他拉长了声音说:“我们公司研发的,正好由我所属部门负责,你说我知不知道?”
倪星星把门缝拉开,往屋里走,把机器人几个部分分别丢在沙发上,开冰箱自己拿了瓶果汁喝,转头对施一航说:“不好意思啊,我这里只有这些高糖份,多色素,高防腐剂饮料,没有你喜欢的健康饮品,要不,厨房里自来水还挺健康的,只稍微含点消毒水味,您自己拿个杯子去接?”
施一航没出声,转身,从容地坐到沙发上,把机器人身躯拿了起来,拿一截胳膊,几弄几拧,啪地一声,那胳膊按了上去。
倪星星一口饮料含在嘴里忘了吞,屏息静气,眼睛都瞪圆了。
他停了,站起身来,边甩手指边往门口走:“今天真累,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眼看他快走到门边了,倪星星吞了饮料,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问:“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施一航掩手打了个呵欠:“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明天再说,你睡吧,我看你也累了,哎,又累又渴,回车上喝点健康饮品……”
后四个字他拉得老长,头都不回,摆手。
倪星星看看他,再看看那三条散落的胳膊腿,以及装上去的那条完美而完整的胳膊,吸了口长气,语调转而平息静气:“啊,我刚才才记起,昨天去超市,忽然想起你以前说过的关于健康的知识,你说得确实挺好的……”她双眼真诚地望着他:“所以,虽然身上钱不多,还是买了几瓶低糖纯天然饮料,准备试试效果,排除身上毒素,免除亚健康状态……我帮你拿?”
施一航站定了,回头,重坐回沙发上,拿起了那机器人身躯,把另外一条胳膊在残肢上对来对去,手一抖, 跌了,瞧了眼巴巴看着他的倪星星,甩手指,再甩……
他手指抽筋还是怎么的?
可不可以剁巴剁巴了它做饺子肉馅?
倪星星沉默地埋头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十分之肉痛地打开了那箱还没开封的饮料,小心拿出一瓶来。
这种饮料,从荷兰进口,除了价格有优点,属于贵族阶级之外,倪星星实在瞧不出它健康在哪里?
可奈何丁阑才动过大手术,身体不好,只能喝这种无糖无添加饮料,她也喜欢喝,倪星星为招待她,这才买的。
她把饮料递给了他,他打开瓶盖喝了一口,闭目,很享受:“不愧为荷兰无污染产品,喝了它,仿佛置身于荷兰那遍开郁金香的大花园里,远处有风车呼呼地响……”
倪星星腮边肌肉颤动,小心翼翼打断:“您喜欢就好,这是款能量饮料,能降低身体疲乏,您的手指……还累吗?”
施一航再饮一口,把瓶子从嘴边移开,左右看了看,倪星星忙哈腰接过:“我这地方简陋,没茶几,我给您先放窗台上啊,您要再喝,告诉我,先给您封好瓶口,别让细菌钻进去了,细菌无处不在啊……特别是烧烤摊子,那地方,到处都是细菌,我记着呢,施先生……”
施一航视线落在她身上,微微点头,很欣慰:“我只说了二三十来遍而已,你居然都记得?太不可思议了,孺子可教,在学表演上你能这么用功,怎么可能还只是个替身?”
倪星星觉得嘴角肌肉的颤动,已经蔓延至手指上,忙左手掐住右手,免得她真动手掐死了他。
可她看了看那机器人以及它散落沙发的胳膊,含笑提醒:“既然您不累了,能不能麻烦您,把这机器人的另外三条胳膊腿接上去?毕竟,它只有一条胳膊,瞧着也尴尬不是?”
施一航看她半晌,垂头,再看那机器人,忽然间一笑:“确实。”
倪星星怔了怔,暗自嘀咕,这货虽然嘴缺德,有一点毒舌,可别说,笑起来真好看,简直让她有种真有身处荷兰郁金香盛开的花园之感。
他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三条胳膊装了上去,顺手将它摆在地上。
看见机器人稳稳地站着,倪星星放下心来。
看门口,再看他。
如此反复再三。
施一航跟着她看门口,回头,屁股却纹丝不动,把左腿架上了右腿:“倪星星,几天不见,上了热搜,不错啊!在剧组把好莱坞请来的道具师制作的道具架给砸了,不错啊!跑到停车场把丁阑前男友给打进了医院,更不错啊!几天之内,办了这么多好事?”
倪星星平静,笑:“你也觉得我不错是吧?我是觉得我挺不错的……施先生,真麻烦你了,几件小事而已,还要您特意来祝贺?对您产生了影响?又让您面子受损了?”她笑得嘴抽筋,“施先生,您又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这些行为单纯属于个人行为,影响不到您。”
施一航看了她一会儿,视线移到那机器人上面:“这机器人的应用程序,我们公司投资研发的,原来想借着这部剧来植入广告,因此免费提供机器人给剧组,可因为你这么一砸,你们道具师认为这东西抗压能力太差,不能适应激烈的枪战,不打算用了,我们只好另外加五十万广告植入费而且送另外一个合金特制的去,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你说有没有影响?”
倪星星一喜,“施一航,剧组有新的了?这么说,不用我赔?”
“想得倒好,你弄坏的东西为什么不赔?这是你们剧组和你之间的事!”施一航说。
倪星星肩膀挎了下来,转眼看他,吞吞吐吐,“这东西既然你能修好,不如你收了回去,算个折旧价给我,我也好陪给剧组?”
施一航似笑非笑,“这个建议不错,帮你这个忙只不过动动嘴的事,可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
倪星星火腾地一下上来,“不帮就不帮!施一航,我要睡了,没事不送了,您请!”
“倪星星,你瞧你,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样子,你这样不会来事,怎么能在剧组立足的?”
“谢谢了,我么,就是不会求人也活得挺好的,你放心!”倪星星咬牙说。
“行了,倪星星,这道具的事我让人跟剧组说了一声,不让你陪那么多,意思一下就行了,大约两千来块钱吧。”他看了她一眼,“这玩具归你了……这东西最适合给还没长大的幼稚小朋友了。”
“你,你不早说?”
倪星星牙有点发痒,拳头也有点痒!
又这样,话里话外总说她幼稚,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