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规:
凡,未年满18岁逝者,难产逝者。都应该停棺于山神庙一晚,次日下葬。
山神庙能镇压怨气,洗刷冤屈。老一辈留下来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为了防止日后死者化为怨灵报复,祸害村民的保命法子。
但偏有不信邪者试探规矩,最终酿成大错。
山神庙有灵,一位红衣女人的出现扭转大局,保下了村子。
而这位红衣女人便是老一辈口中所说的——山神
这样的规矩,即便是现在2008年的村里也依旧执行着。
不幸的是,易冬寒的姐姐,易春暖。就在出嫁的第三月后难产死亡。按规定应在山神庙停棺一晚,给村里人加一针免除后续祸害世人的定心剂,次日下葬。
易冬寒望向窗外,将视线从云雾缭绕看不见顶端的高山拉回到指尖。
未婚先孕的婚姻本来就有风险的,只是没曾想会是这般。本以为下次再从城里回来会是外甥女的满月酒。却没成想竟是在姐姐的葬礼上。
而这吱嘎响的火车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长途终于要把她送到目的地。
人潮涌动,易冬寒踮起脚朝大门口探。她没有见到两鬓斑白总是穿着花衣裳的母亲。再靠近门口一些,一边张望一边掏出手机。
“冬寒姐姐。”
映入眼帘的是个扎马尾续有耳发的漂亮女孩儿。她站在人潮中间,一身雪白发亮的寿服格外显眼。见个子不高,骨架单薄。声音却磁性低沉。
易冬寒用力在脑海里翻找和这个孩子有关的记忆。却无一收获,只能疑惑蹦出疑问:“你是?”
“我是易庄呀。姐姐走的那年哭了三天三夜的易庄呀。”
易庄。
这个名字易冬寒很是深刻。易庄同义庄。在古时是停尸房的意思。
爷爷以前就是村里看停尸房的,那里就叫义庄。而眼前这个孩子,如果易冬寒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爷爷从山里捡的男孩子才对。
“村里人都说我生的秀气,可惜是个男孩儿。冬寒姐姐你不会也这样认为吧?”
他熟练接过易冬寒手里的行李,即使对方的神色还在疑惑,他老练露出个灿烂微笑:“走吧冬寒姐姐,爷爷说想见你呢。”
按理来说,这个叫易庄的男孩是自己的弟弟。但他从没进过家门,一直是跟爷爷相处。村里开始施行火化下葬后,义庄就再也没开过。刚好山神庙和义庄都在野深山里,爷爷也从看停尸房的顺理成章看起了山神庙。
爷爷也许是想念和死人打交道的日子,才给这个孩子起名叫易庄。
易庄提着行礼走在前头,步伐左右微晃,那稍长的马尾也跟着一晃一荡的。
“春暖姐姐今晚停山神庙后就火化,还好你能赶回来,不过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应该累坏了吧。要不等春暖姐姐下葬后休息几天再走?”
“没事,城里的工作不能拖太久。”
这个男孩喋喋不休,他看着易冬寒的眼睛在发光,流露出莫名的期待。也许是自己从未取笑过他名字的原因。这孩子从小就很黏自己。
易冬寒有一句没一句回应他。易庄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嫌隙,眉眼低了下去:“也只有爷爷和冬寒姐姐不会叫我晦气玩意儿,我只是见姐姐回来太激动了,所以话有些多。冬寒姐姐不要觉得我是个怪人……。”
他以为俩人的关系还和以前一样,还可以手拉手走在同一片泥泞小道上。
那身纯白带印花的寿服裤上满是拖鞋带起的泥巴。一块儿干成老黄姜色,一边儿又是新溅起的。
“没有,只是太久没回来了。变故太大……”
看着他的背影,易冬寒深呼吸一口气,将眼泪硬生憋回眼眶中。她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这条道走了将近十来分钟,穿过一片果园,在田坎抽老烟杆的大爷注视下进了村。
村子和以前一样,清一色的灰黑瓦和雾蒙的天色几乎要融为一体。放眼望去这高低坐落的,不规则排序的房子让人有些压抑。
隔壁的赵大爷揣着两颗大铁蛋在手里盘地哗啦响,抬眼一看易冬寒,要踏进家门的脚又退了回来。
“冬寒回来了,赶紧撒丫子的跑吧,你妈人都哭过去了。”他摆手催促,再撇眼一看还有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跟着:“哟,这还跟了个倒霉蛋在,啧啧啧。”
拔口烟,像避瘟神样把大门一关,锁了起来。
易庄只是嘿嘿傻笑,腾出手来牵起易冬寒的手:“走吧冬寒姐姐。”
“姐姐在家里吗?不应该在姐夫那边吗?”
易庄愣了半拍:“姐夫说不方便,就把春暖姐姐抬回来了。但这样也好,爷爷常说人死了回自己的家才安魂……”
“不方便?!”
虽然说不上吹胡子瞪眼,但易冬寒知道自己生气起来会满脸通红,她尽量克制自己的音量只被易庄听到:“他把姐姐肚子搞大的时候怎么没觉得麻烦?他自己爽了就不管别人死活?人走了又嫌麻烦了?”
这不就是妥妥的不负责任吗?
“人嘛,不能那么悲观,”易庄站在家门口的一侧,他好像不打算进去的样子把行李轻轻放在地上:“春暖姐姐说不定也想回娘家,咱们活着的人做好后事,别替已逝人承受怨念。”
他说话的方式和老爷子很像。易冬寒不由感叹,两个人相处久了果然会互相感染。
“我就不进去了,冬寒姐姐,我等一会儿来接你们。”
他冲易冬寒眨眨眼,刹着拖鞋往出村的方向跑去。
推开老旧咯吱作响的木门,门口的铁锁撞在围墙上发出醒人的声音。
“把门儿带上。”
易冬寒的父亲背着手早就在等了,他翘首张望,确认背后没那个扫把星的身影便松了口气:“那孩子呢?走了?”
“回去找爷爷了。”
父亲点头,指了指院里柳树下停好的红棺材。那棺材搭在两根木凳上,棺盖划开一半。
“你姐姐已经净过身了,看看她就送后山山神庙去吧。我和你妈就不去了。等明儿早火化下葬再去 。”
“妈呢?”
“床上瘫着,这一个没安置好,别又走一个。”
他暗淡的目光从棺材上移开,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好,最后只扯下一片柳叶在指尖揉碎,大步奔进屋去。
易冬寒一个人晾在院子里。红色棺材的意思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心的应该就是家里的两个老人了。
撩开碎花门帘,屋里阴暗得很,一股地下室潮湿感扑面而来。而姐姐在什么地方已经不用问了。那味道已经传到了饭厅。
房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易冬寒认得这张脸。那张把所有喜怒哀乐都写得明明白白的脸。
“妹妹回来了啊,你姐就交给你了。”他扔下一句话准备绕开了易冬寒,走到跟前步子又折了回来说:“你要去山神庙的话小心点儿,绕着那个井走。听说女人走那条路容易被诅咒,被诅咒的人都会被头发缠上。”
眼前的男人指了下卧室里面,这个角度能看到床的一角:“你姐就是那样死的。”他鄙弃朝里头望了眼,摇头,捏着手里的东西离开了。
一个大男人,把自己妻子的死全部怪罪于诅咒,完全忽略自己的不负责。易冬寒想酝酿一口痰吐他脸上。可想起来易庄的话,硬生生憋就回去:“好。”
姐姐的房间变化不大,和她嫁出去那晚一样,红色边花的大圆镜对准窗外随风扬起的纱帘,摆在床头插有塑料百合花的玻璃瓶,往里看去,水已经干涩,塑料花的花柄已经褪色贴在瓶底。
姐姐一个人躺在床上,白布遮住整个身体,仅是脸庞处被掀起一个角来。
撩开白布的一边,易冬寒看了看姐姐的手指。有些发肿。而无名指上有一圈白青色,看样子姐夫不是来看姐姐的,是来取结婚戒指的。
“算了,这种人会有天收的。”
易春暖留着一头短发,肚子隆起躺在床上。
易冬寒就静坐在一旁拉着她的手,望窗。
这院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正门口能感受到光的暖意,院里都被周围的树笼罩着。
再把目光从窗口移回来,落在姐姐的脖子上。
易冬寒心痛一惊,撑着咯吱作响的床沿把脑袋贴近床上的尸首。
“头发?”
那是一根红色的头发,勒在易春暖的脖子几乎要嵌进肉里。用指甲一挑,那已经勒上一道印子。巧的是,那根头发打了个死结,像人为弄上去。
把头发取下,细看才明白这哪儿是红头发啊,是根沾有血迹的发丝,用手抹开便在指肚上留下一抹淡红。
那根头发和姐姐的截然不同,长发,发质像枯叶的经脉。
诅咒?和姐夫说的一样。
不对。就算是诅咒,一根头发怎么能把人勒死呢。
易冬寒喃喃自语,她有那么一瞬间认为姐姐是被人害死的。
随手将那根头发压在床头的水杯下。却没注意到那根头发像一头扎进稀泥里的蚯蚓,蠕动着往易春寒的方向去。
过了晌午,易冬寒给易春暖换了身衣服,老远就能听到拖鞋与地摩擦,那步子飞快,目的很明确的往这院子奔来。
易庄也换了身衣服,那大小看着像爷爷的。
他穿着稍长的中山装,两只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腕。提了一口袋的菜,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着比较壮实的中年男人。
“冬寒姐姐,走啦。”
他在门口撒开嗓门大喊。里屋的父亲听到,把房门轻掩上。
“这几个叔叔是爷爷找来抬棺材的,”易庄冒出个脑袋看向柳树下半掩的棺材:“我让他们把春暖姐姐抬进去,然后就上山。”
“好。”
不得不说这几个中年男人干活挺利索,进屋没两下就收拾完了,合力把棺材盖合拢上。又用半蹲的姿势齐喊了三声口号,把棺材抬离了凳子。
屋里本来几声长几声短的哀叹,因为这号子声终于喊了出来。
“爸妈,我和冬寒姐姐带春暖姐姐去后山啦,明儿个记得来接春暖姐姐。”
他的声音爽朗,听着不像在干白事儿。
屋里没人回他的话,只是呜咽声音更响了。
去后山的路上没有送行的人,除了那个捏两铁蛋遛弯的隔壁赵大爷。刚走出门又遇到了棺材,吓得蹲在角落一手拿个铁蛋。那架势,像谁靠近他就要一蛋子扔过去一样。
“姐姐死在医院吗?”
易冬寒瞟眼赵大爷,和他目光对视打了个招呼。
“不是,春暖姐姐在姐夫家死的,当时要生急了,在床上疼得不敢动,听说因为胎位不正导致大出血,就一尸两命了。”
“为什么没去医院呢?”
“姐夫家没人,邻居听到声音了着急忙慌的来端盆端水,也没什么经验,医生还没到就断气了。”
易冬寒沉默了片刻。目光锁在棺材上。
“来帮忙的邻居有女人吗?”
“不知道。”易庄欲言又止,偏着脑袋回头望向她神秘兮兮道:“我怀疑春暖姐姐是去过后山的水井。受到了诅咒才会胎位不正难产的!”
“就是那个村里人不让孕妇去的水井? ”
姐夫也提起过那口井。
易冬寒对那个水井有印象,她想起以前母亲怀自己的时候,就因为想去那个地方摘野菜而被父亲臭骂。现在提起来,母亲还是会调侃父亲迷信,把规矩当饭吃。
“但你知道为什么怀了孩子的女人不能去吗?”他问。
易冬寒摇摇头。
易庄故意卖关子,绕了一圈到棺材后面来。“爷爷说,怀了孩子的女人走那个井会被借命。因为那井口边儿有个墓,墓主人就是个大肚婆。因为怀着怨恨死掉,所以她诅咒和她一样的大肚婆!但墓又在山神庙附近,惹不出什么端倪,就让人不走便是。”
“但我听说,是水井边儿湿气重,怕孕妇湿了鞋底儿把孩子摔没了。”
这样一说来,易庄可就较起真来。他竖起食指指向村旁的那条没鱼的小河,一张英气的面容少有的认真:“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只规定不能走那道水井旁呢,应该明令禁止一切有水的地方呀。”
他说的头头是道。
易庄一直跟着爷爷住。而爷爷之前是看停尸房的,在规矩这一方面难免会记得比平常人更深刻。所以导致易庄这孩子也是这般。
照易冬寒的想法来说就是老古董。
谈话间走到了山脚下,易庄把早摆在树下的纸钱拿过来,走两步撒一下。
下午的雾气虽然没那么重,但山上路滑。这棺材就随着四个中年人的步伐走一步颠一下。本来上下有序的幅度变得有些左右不定。
易冬寒起先给棺材垫了被褥,生怕姐姐在里头再磕着碰着,可这样一看,那棺材的一头高高仰起,已经快翘到了山头。这不免让易冬寒心生就此作罢,让他们打道回府的念想。
不见着走了多久,一路上易冬寒都看着抬棺人的脚,生怕他们一个没踩实把棺材摔地上 。她就这样担忧了一路 ,终于看到了一座用红色砖瓦砌成的房子,那里就是山神庙。
那山神庙的房顶做成四角翘边型的,每个方向都立了个她形容得出来样子却喊不出名儿的小石像。
而庙子的侧边有个两三米高的炉子,炉子四周镂空,里面点满的蜡烛正随风摇曳。这要是风稍稍大些。正门口用雨棚遮起的,长方形石岗里烧的香灰就会吹起来。
庙的屁股后面几百米的位置还有一个屋子,那屋门口有个晾衣杆,晒着易庄早上穿着的那身纯白福寿服。
易庄赶上前一步去把门打开,让棺材顺着进去架在两根生锈的架子上。那四个中年男人把棺材放稳当了,就撩起脖间搭的毛巾擦擦汗,给易庄打了个招呼:“走了,明儿再来。”
庙不大,像是专门为了放棺材设计的。一口棺材进去,两旁就只剩仅一人通行的小道。在里面的两个男人就侧着身出去。顺便也给易冬寒也打了个招呼。
棺材的正前方有尊雕塑。那是个拿了一把小巧绣花剪子,双目微眯的女人。这里的灯光昏暗,易冬寒早已忘记那被称为山神的雕像到底长什么样,只好学她的动作半眯眼,仰头注视:
“爷爷不是在看山神庙吗?”
“他呀,”易庄拾起一旁放在木桶里的香,“估计在屋里睡觉吧,他老人家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最近这事闹得他能下床都不错了。”
毕竟是老爷子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庙里会躺着自己的亲人。
“那今晚……”
“今晚我看庙子,姐姐就睡我那间屋子,明儿早我叫你。”
踏出山神庙,易冬寒猛得吸一口气,整个人感觉是刚从烟灰炉里爬出来,鼻子里全是香灰。
从这里望下去能看到易庄刚才说过的那个有诅咒的口水井。周围的树缠有红绳,像在圈养鸡鸭一样把整个水井的四周圈起来。
刚才跟着抬棺材的队伍路过了那里,没看到井旁边有鼓起什么坟包,倒是想起小时候在井边玩,险些掉下去过。
“冬寒姐姐!”易庄在庙里头喊。
“我把棺材盖打开,免得尸气把棺材盖吸住明天火化的时候打不开,你能帮我上几柱香吗?”
“就来。”
从易庄手里接过三炷香,他的手冰凉。只见他把棺材盖划开一半儿,用手掰开易春暖的眼皮稍看了两眼像是确定了什么点下头,又把手挪到领口处,要去扣领口的扣子。
易冬寒在旁边点香,就见着一只手伸到了香炉里,沾了点灰出来。
“你杵香灰干什么。”
“春暖姐姐的脖子上有道红印子,我遮一下。”
说到这个,易冬寒把香插到香炉里头,也不顾插的角度是不是歪了,后退两步走到棺材旁边:“我今天给姐姐换衣服的时候见着有一根头发缠在上面,那脖子上的印就是头发勒出来的。我怀疑姐姐是不是被头发勒死的,而不是难产。”
“冬寒姐姐,医生都验过是胎位不正大出血死的。再说一根头发怎么能勒死人。你要说是被诅咒才死的那还行得通。而且这痕迹看着,”易庄把易春暖的脑袋左右别了一下:“应该是头发不小心缠在上面,时间过长了尸体肿胀勒出来的。”
易庄出其的淡定,他知道易冬寒是想报复姐夫,拎着一点儿蛛丝马迹便开始想入非非。没多说什么,整理两下衣服又把棺盖儿合上。
夜里,山上就亮了两处灯。
一处昏黄幽暗,仅仅是照透了窗户。
另一处灯下将一个人影放大,那个人影宽大,从里屋走到了门口。
易冬寒盛了饭菜给易庄送来,他正剪掉一捆纸钱上的麻绳,往棺材下方的火盆里塞。
“爷爷在房里躺了一天,我叫也叫不答应,就没进去看他。”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我平日里买菜路过爸妈家门口时,他们也耳背听不到我叫唤他们。我得跳到他们面前吓他们一跳,才见着我。”
易庄心思单纯,也压根没往爸妈不待见自己这方面去想。
等他吃过饭,就开始催易冬寒赶紧睡下。易冬寒就守着烧了会儿纸便回房间了。
易庄的房间不大,四面墙壁糊满报纸,上面有他小时候用笔学写字时画上去的记号。一张单人床贴着墙壁正对门口,床的一角堆了些平日里没洗的衣服,拎起来一看几乎都是寿服。床旁边放有个桌子,几个歪瓜裂枣的椅子里有虫,蛀了木屑落在地上。有个褪色的大红花痰盂就放在那摊木屑里头。
易冬寒脸朝着糊有报纸的墙,她辗转反侧去想姐姐脖子上那根不属于她,那根把脖子勒出一个印子的焦黄头发。
想着想着,她眼皮下垂,就这样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木门的合页发出难听的声音,一个身影庞大,长头发的人立在走廊的月光下,笔直的立在那儿。
以为是易庄把头发放了下来,易冬寒就半抬脑袋,朦朦胧胧开口说:“易庄?你累了吗?等我披件衣服和你换,你躺下歇一会儿。”
等了有一小会儿,易冬寒感觉身边没人睡下的重量,就又撑开眼皮去看,看到易庄用极其僵硬的四肢,像被皮筋绑住大腿的两只脚一顿一顿的往床头走来。
些许是他跪着烧纸压麻了腿。易冬寒眼睛发涩,要伸手撩开被子起身让他睡下。可这手无论怎么样都动弹不得,就好像木偶没了提线人,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一般。
易庄就站在床头注视了她好久,直到啪嗒一滴水从他的长发顺着滴到脸上,那一刻易冬寒完全清醒了。
她意识到易庄的身高不对,眼前的人身上发出潮湿的霉味。四肢发硬脑袋就像发条玩具卡壳一般顿挫着往下。那人有两个脑袋,借着月光易冬寒看到这个身影后面,向自己探过来的脑袋后面还立着一个脑袋。
那颗头朝易冬寒的方向上下打量了一下,紧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瞄着易冬寒的脑袋靠近,那还在滴水的头发贴在易冬寒的脸颊上,上下蠕动让人有些发痒。
易冬寒心头一惊,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替她的嗓子眼喊救命,可这双手双脚就是不争气动弹不得。她感觉有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脸朝下爬到了脖子,穿过脖子与枕头的间隙缠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阵缓慢的收缩,那头发仿佛有生命,要挤破皮肤和血管亲密接触。
头发,好多的头发缠绕她的脖子。
这不由让她想到那个诅咒。
‘被诅咒的人都会被头发缠上。’
能感觉到脖子因为那道力被提起来,易冬寒眼里的血丝布满眼白,几乎要把整个眼珠子一起瞪出来,那些蠕动的头发就顺势爬到眼睛周围,似乎想扒拉眼皮帮一把让眼珠子出来。
就在她耳根子开始发胀,听到一阵阵啸叫声时,那双想要挣扎的手终于伸了出去。
“我的妈!”
易庄后退半步,显然被这只突然举起的手吓了一跳,拿着电话的手没能握紧把电话甩了出去:“冬寒姐姐做噩梦了吗?爸妈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他们都在山下等着呢。”
易庄的背后的窗户外面是参天大树,光和枝桠贴着玻璃,那风一吹,叶子像引线一样拖着树枝一起轻扫微动,摩擦玻璃上的鸟屎。
他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几个中年人的声音:“易庄,哥儿几个人来齐了,可以走了。”
“抬棺材的叔叔们来了,我先出去招呼着。”
说罢,他甩着马尾一路小跑出去。
“做噩梦?”易冬寒闭上那双还迷糊对不上焦的眼睛,愣是甩了好几下头才睁开眼,不解得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我记得有人要勒死我来着……”
她抹了抹脖颈,抓起了一把断在脖子上的枯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