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觉得最近总是发生一些怪事。
这种感觉是突如其来的。
这天晚上十点，他打开家门，提起垃圾，准备下去丢。
然而就在他关上门的刹那，有一股小小的阻力在阻止自己关门。
他顿了顿，心说这门又坏了吗？
裴明再次关了关，这一次门成功锁上了。
他提起垃圾，往电梯走去，等电梯时遇到了同层的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个六十岁的老者，他满头花白的头发，穿着蓝色衬衣，佝偻着腰，也提着垃圾。
“爷爷？您也出来丢垃圾啊？”
裴明和他家很熟，他住404，那个老者和他的老伴住在406。
而他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去他家借过东西，老奶奶非常喜欢他，经常叫他过去吃饭。
可以说是很好的邻居。
但今天的老者却有点怪，他好像没看见裴明似的，没有理他。
裴明眉头轻轻一挑，只当他心情不好，便也没再多嘴了。
电梯很快到了。
裴明走出了门，把垃圾扔在了垃圾桶里。老者紧随其后，他抬起手，远远的把垃圾抛了过去——
砸在了裴明的脚边。
厨余垃圾里的水溅到了裴明的裤腿上。
老者揉着手腕过来，又再次提起垃圾，凑近了扔进去，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便又回去了。
全程就跟没看见裴明这个人似的。
“……嗯？”
裴明内心有些疑惑，虽然他和自己很熟，但垃圾都丢到我身上了，就算是不小心的，也该和我道个歉吧？
他又走了回去。
但楼下的门禁卡却忘了带。
裴明居住的小区安保措施很严格，楼下没有门禁卡是进不了门的，除非叫物业或者保安，和保安比较熟的，混个脸他就会给你开门。
“今天可真是倒霉。”裴明叹了口气，认命的敲了敲玻璃大门，示意里面的门卫抬头看自己。
他在这个小区住了两年了，也算是老住户。平时性格也比较温和，偶尔会和门卫打招呼，四舍五入也是和他们比较熟悉的。
完全可以靠混个脸熟进去。
然而今天不一样，裴明敲了两分钟的玻璃门都没见门卫从报纸上抬头看自己。
“叔叔？”
裴明叫了叫。
门卫终于抬头了，他一脸抱歉的起身，走过来开了门：“诶，你又没带卡啊？”
他笑着朝裴明说。
裴明正要说是啊，却发现这门卫的目光好像不是在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身后。
他扭头，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她牵着一只雪白的萨摩耶，显然是遛狗回来，“是啊，忘了带，多亏你在这，哈哈哈！”
裴明感到了深深的不对劲。他奔回电梯，按亮了自己的楼层，回到了家里。
熟悉的环境让他的心安定了不少。
裤腿上被溅到的部分发出一股异味，裴明皱了皱眉，开始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因为他有洁癖。
“算了，再洗个澡吧。”裴明叹了口气，走到了卫生间，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越发觉得奇怪起来。
只见镜子里的男人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面容苍白至极，看上去没有一点活气。
我的脸色什么时候这么白了？
裴明心想，难道是我太久不出门了吗？
——他是一名画画的自由职业者，经常作息颠倒，晚上作画，白天休息，是以大多数时间里都见不到阳光。
“……算了，不纠结这个。”
裴明摇了摇头，走进了卫生间。
衣物缓缓被褪下，干瘦的背部露了出来，他捞了捞及腰的长发，把头发撩到了前面，然后露出了一大片暗红的胎记。
这胎记从后颈直到腰椎部分，很长很大，模样像一条丑陋的长条怪物。
这也是他会留长发的缘故。
他从上学时不穿短袖，从不在外脱衣服，留头发，被人排挤，都是因为这个胎记。
裴明厌恶的看了一眼那暗红的胎记，打开淋浴头，热水从头顶落了下来。
他闭上眼，任由水流从脸颊顺滑而下。
然而就在裴明闭上眼的刹那，一双微红的眼睛也在暗处显现了出来。
他迷恋的窥视着面前这具被打上了烙印的身体，无数疯狂的念头从心中显现——
裴明却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睁开了眼，看向了身后。
身后是一片瓷砖墙，什么也没有。
“奇怪，怎么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裴明嘀咕着又转回身体，挤出浴液，很快的洗完了这个澡。
手机在床上响了一下。
裴明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备注为‘裴望’发来的消息。
那是他的弟弟。
他说：【哥哥，你最近怎么样？】
这个弟弟……最近可真是规矩了不少呢。
——这一切好像是从六天前那场爬山后开始的。
六天前，五年没见过的弟弟突然打电话要约自己爬山。爬一座名为鲜山的地方，他在地图上看了看，发现这座山自己之前去过，便同意了。
但他没想到来的不止弟弟一个人。
“这座山的山顶很冷的……你们确定要穿得这么清凉吗？”裴明看着面前这群穿着篮球服、大短裤的男生们，眯起眼睛。
他弟今年大四，约了朋友来这里爬山，美其名曰来此散心。
加上他的话，他们一行人有五个。
“啊，那怎么办呢？”裴望眯起眼，看着他，语气颇为轻蔑，“这山下好像也没什么卖衣服的，不如我们就这样上去吧，冷不死的，我没你身体那么弱。”
他的嘲讽显而易见，裴明动作一顿，抬眸：“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学会尊重哥哥吗？”
他们俩虽然是兄弟，但在家中的待遇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据说是因为裴母在生裴明时差点难产，再加上他出生就带有那胎记，所以裴母并不喜欢他，后来又因为工作无法带孩子的原因将他送回了老家，这又间接性的导致了他自小和父母不亲。
而裴望这个弟弟可不一样，他出生在裴家父母最有钱、也有闲的时候，是在家人的娇惯中长大的，这些原因导致了他的性格嚣张跋扈、很难共情别人，哪怕是对亲生哥哥也一样。
“哈！”裴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们自己爬吧。”裴明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却又被裴望的朋友给拉住了，“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这个脾气，和他生气什么？别生气啦，你走了可没人带路了。”
拉住他的是个穿深红色篮球服的男孩，他拉住裴明，又和裴望道：“快和你哥道歉！”
奇怪的是裴望很听他的话，他不情不愿的道：“哥，对不起。”
“没事，你们不怕冷就走吧。”裴明原谅了他。
鲜山是许多徒步爱好者都喜欢来的地方，有一定挑战性但又不会特别的耗费体力，对新手很友好。
就是岔路口多，没有带队的向导很容易迷路，在山上打转绕圈。
裴明以前爬过这座山，这件事裴望也知道，所以这次才让他来领路。
A城的午后本应是烈日炎炎，可这座山里却阴凉无比，仿佛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一行人爬到了半山腰，纷纷都有些累了，裴明见他们挥汗如雨，便提议道：“休息一会儿吧。”
然而或许是自尊心作祟，这几个年轻学生并不想休息，先前那穿着深红篮球服的男生道：“不用，哥哥，我们不累，继续爬吧，山上应该有卖水的。”
裴望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哥，我们直接爬到山顶再休息吧，一鼓作气嘛。”
裴明皱眉看着他们，直觉有些不对——
现在是节假日，他们又不赶时间，为何要这么追求速度登顶？
“不行。”他看了看这几人都在打颤的腿，怕他们运动过量腿抽筋，态度强硬的道：“必须休息，你们都要站不住了。”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坐了下来。
他们停留的地方有三个岔路口，路的尽头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看上去十分悦目。
有种想让人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裴明看了看路，在分辨走哪一边。
——如果他此刻回头便能看见弟弟眼中的复杂神色。
像是解脱、又像是害怕。
裴望其实也不是第一次爬这座山了，他上次来的时候是在半个月前，他和朋友们听说这里的夜色好，便打算和朋友在山顶露营。
但由于没有事先做好攻略的缘故，他们在此处迷了路，走了岔道，然后看见了一座坟墓。
那时几人都喝了点酒，醉意让年轻气盛的他们都失去了对鬼神的敬畏之心，在此处的坟墓上撒尿、胡乱刻画。
结果回去的当晚，他们寝室的几个全都发了高烧，说起胡话，去医院检查也什么都没查出来，烧也退不下去，梦里还有个黑衣服的男人双目流血、说要他们的魂魄。
几人纷纷吓醒，去最近的道观里找了道士。
“你们几个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在野山里面对人家的坟墓干这种事！”道士听了也十分震惊，他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眼眸里没有出家人的慈悲，只有商人的得利算计，道：“现在那个鬼已经缠上你们了，如果不及时去除的话，你们几人都要为此而丧命！”
经过几天的高烧脱水，几人都已经十分虚弱，脸颊也凹陷下去，裴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道士的手：“大师，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呀！我们那个时候只是喝醉了……”
道士脸色为难：“可是做法事要很多钱的……还不一定能去除邪祟。”
“没事的！我爸妈有钱！”裴望果断道，“他们付得起的！大师您只管说条件就行了！”
他说着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块现金塞在了道士手中。
道士看到了钱，这才开口说：“我可以为你们暂时缓解病痛、恢复正常，但你们招惹的是个厉鬼，需要有人献祭、把伤痛转到他身上，这样才能彻底摆脱苦痛。”
裴望和朋友们面面相觑。
“找一个七月底出生的、和你们年纪差不过十岁的，有一点血亲关系的，把他带到那鬼的坟墓前，再让他的父母在符咒上写下‘甘愿献祭此子于王’，便能让他替你们挡灾，便可以解除诅咒。”道士一边说一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符纸，递给裴望。
话音刚落，几人便小声讨论起来。
“我们几个都是独生子！哪有什么亲人！”
“是啊……我连表弟表妹都没有……”
“必须是有血缘关系的吗？别的乞丐不行吗？”
生死面前，他们都摒弃了道德。
裴望捏着符纸，喃喃自语，“七月底的血亲……”
——他的哥哥裴明，正是七月底出生的。
想起那天的事，裴望眼神微微闪烁，又看向在岔路口张望、判断方向的裴明，伸手摸了摸裤兜里的那张已经被写好字的符纸，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就要解脱了。
裴望清了清嗓子，道：“哥，我们去那边条路看看吧，那里看上去景色不错的样子。”
另外三个人也恰到好处的表示出了自己的好奇。
“是啊，看起来真漂亮。”
“我们去看看吧，哥！”
“那边啊……”裴明有点犹豫，“可是那地方我没去过，攻略上说那边好像是下山的路，我们不如先登顶，回来后再从这边下山吧。”
裴望一顿，心脏狂跳起来，他腿一抽，苦着脸开始叫痛：“啊——！！我腿好痛！”
终归是自己的亲生弟弟，裴明立刻走了过来，十分担心：“怎么了？”
“好像是抽筋了……”裴望冷汗簌簌的掉，腿不正常的抽动起来，看向哥哥，一脸可怜：“哥，我们从这边下山吧，不爬了！好痛啊……”
裴明按了按他的腿，好像确实抽筋了，他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从这边下山。”
另外三人都呆了呆，没想到目的这么快就能达成，反应过来后便也起身去扶裴望，忧心至极：“我来扶你！”
“我也来，你把手架到我这边！”
“那，那我在前面开路。”
裴明看着他们几个，挑挑眉，没想到他们的关系还挺好的。他挥了挥手，叹气：“还是我走前面吧，你们两个扶着他。”
他在前面开路，没注意到身后的这四人都脸色诡异。
走了一小半，裴明突然被森林绿意中的一点灰色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块墓碑。
上面的字迹已经斑驳不清，看不出葬的是谁。
竟然有人把墓葬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吗？裴明瞥了一眼，然后路过时微微鞠了一个躬，表达自己只是路过、无意惊扰墓主的意思。
身后四人看见他的动作，纷纷一顿，然后也有样学样的鞠了个小躬。
在裴明没注意到的时候，一张符纸悄然落在了墓前。
——微红的光芒吞噬掉了符纸，几人的身后，四个红色的字在虚空中缓缓浮现。
契约已成。
*
“哥？你在忙吗？”
或许是他太久没有回话，裴望又发来了消息。
想起那天爬山的事，裴明叹了口气，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拿着手机回道：“我挺好的啊，没事，怎么了？”
“没有，我就问问哥你最近怎么样……”裴望很快回了消息，“没事就好。”
裴明回了个表情包，便没再在意，他拿起吹风机开始给自己吹头发。
他吹头发的方法十分粗暴，开到最大的风以后便对着脑袋一阵狂吹。
凌乱的长发错在脸上，裴明只觉得嘴唇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有些凉凉的。
就好像有什么人轻轻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