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二月初始,虽然距离新年还有一两个月,但街道边早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和鲜艳的国旗。
余惊之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洗漱好后准备出门上班,他刚打开出租屋的门,一月里带着湿意的寒风就从屋外呼呼得猛灌了进来,冷空气吹地他鼻尖通红。
他从羽绒服兜里伸出双手拢在一起哈了好几口气,才感觉自己冻得僵硬的手找回了点知觉。
在公交站等了几分钟左右,802路公交摇摇晃晃得驶了过来,他上车刷卡,然后坐在靠窗的位置开始假寐,他每天起得早,只能在上班路途中补补觉。
余惊之工作的地方是一家有着十几栋办公大楼的产业园,光他们后勤部就有七八十号来号人。
按理说这么大的企业应该会解决员工的住宿问题,不至于让他住在城中村里,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就要起来挤公交上班。
最开始公司确实给新入职的员工提供了员工宿舍,但是余惊之住了两个月后就主动搬了出来。
六个人一间的宿舍里,余惊之刚入职那段时候,每天下班回到宿舍,迎接他的都是一股子难闻的闷臭味儿,脏兮兮的地板,以及地上横七竖八的鞋子。
他从小就很爱干净,就算是小时候住在舅妈家里的储物间,他也是打理的干干净净的。
宿舍这种情况他实在受不了,所以每天都在给宿舍做卫生,但总是上班前做好了,下班后回来就乱套了。
宿舍其他的人丝毫不在意他的劳动成果,甚至故意弄得乱糟糟的。
其实只是爱干净的话也还好,谁还不乐意有个免费保姆呢?
另外几个人对他容忍度之所以这么低,是因为他们打心眼里就瞧不上余惊之这号儿人。
余惊之平有言语障碍,不会说话,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嘶哑粗糙的耳语声,一般人跟他都交流不了。除此之外,就是他这跟女人一样特别注意卫生的习惯,不仅地上给拖得干干净净的,夏天的时候他的衣服都得每天换洗。
他吃饭你绝对看不到他狼吞虎咽地样子,永远是斯斯文文的,他甚至连走路都是盯着脚下的路规规矩矩的那种。
最让他们受不了的是刚分配宿舍时正值夏天,他们几个人可都是光着膀子走来走去,睡觉恨不得连内裤都不穿,北京的夏天燥热,空气干燥,即使是脱光了也感觉浑身都是被火炉子烤着的,在这样的天气里,余惊之都不会光膀子,他甚至还买了个床罩给自己的床位罩了起来,睡觉的时候关的严严实实。
这还能叫男人吗?
他们感觉余惊之就是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些娘炮鸭子,现在活生生的在他们面前还和他们住在一起,简直让他们糟心坏了,明里暗里得把余惊之里里外外都诋毁了一遍,生怕余惊之对自己有点什么想法。
余惊之小时候寄宿在舅妈家,舅妈不喜欢他,寄人篱下导致他怯弱腼腆,加上不会说话,面对这种集体的有意无意的恶意攻击,他一向是能避则避,更别提要求别人对他保持尊重了。
他住了两个月宿舍之后,发工资后攒了点钱,就急忙主动搬了出去。
搬出去后他租在一个叫营村的城中村,住城中村什么都不好,只有一点好,房租非常便宜。
北京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他能有个地方住着,每个月还能存上一千出头的钱,对他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而且这个村子离CBD商务区很近,虽然他不会去逛,但是远远的看着那繁华的高楼大厦,也觉得生活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盼头。
公交车开了十来个站,余惊之下车开始换乘地铁,到公司的时候刚好早上8点整。
他的工作是保洁岗,负责其中两栋大楼的清洁消杀工作,还有一周两次给楼层办公楼绿植浇水的工作。
虽然比较辛苦,但因为他每天只会与工具和绿植打交道,鲜少接触到人,他对这个工作很是满意。
除了同事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看不惯他,老板们倒是对他都很满意,他沉默安静,干活认真,安分守己拿着属于自己的那点工资,简直是老板们梦寐以求得员工。
余惊之在值勤表上签了字,打了上班卡,然后去更衣室换工作服。
他掏出钥匙打开存放衣服物品的储物柜,脱了洗得褪色的外套,从里面拿出一件浅灰色长袖工作服套在羊绒毛衣外面,边扣扣子边呼了口气,嘴边呼出的气化成了白雾飘散开。
“哎哟,余姑娘来了!”
余惊之正扣到最后一颗扣子,耳边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他转过脸去,看见之前跟他住一起的舍友们勾肩搭背的朝他走来。
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回答他们的话,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拘谨地朝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同事们微微点头致意后就往放工具的工作间走去。
那几个人在背后大声的叫着,他没太听清几人说了什么,但想必也不是什么友好的话。
他今天上午的工作内容是给楼内办公室的绿萝浇水,本来要跟往常一样走货梯,结果货梯坏了,他们这种基层保洁工作者又不会这个时候去跟上班族们抢电梯,于是他就从货梯那边出来准备走楼梯。
他刚从货梯那边出来准备走大厅的楼梯,管他们部门的刘经理带着歉意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宋总啊,您不必亲自跑一趟的,这天寒地冻的!”
余惊之站在大楼下提着水桶,抬头就看见十米开外刘经理正微微弓着身子给一行人引着路,他们的方向是朝的专用电梯那边。
刘经理继续抱着十足的歉意说着:“我肯定会找到昨天的工作人员逐一排查的,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我送您上去后马上就去查!”
余惊之有些惊讶刘经理平时是个很威风嚣张的人,会对谁这么卑微,他惊讶间,那边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了。
余惊之偏过头去,余光里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俊拔修长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在一群人的前面,随后连带着刘经理那不停道歉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转角处。
余惊之提着桶进了大楼,没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每次开展工作前,都要在每一层工作间墙上挂着的值班记录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今天也不例外。
他去了二楼正拿着笔认真的在那本儿上签名,耳边突然又传来了刚刚才响起来过的声音。
“诶,那谁,余什么来着,别忙了,来来来!”
刘经理不知道什么出现了在工作间外面,他背着双手,冲正在工作的余惊之大声叫着。
余惊之回过头,看见刘经理朝他不耐烦地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他放下记录表朝门外走过去,刘经理见他过来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昨天是你值班吗?”
他昨天确实值班了,余惊之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刘经理听完他的回答,拿一副你这次完了的表情看他。
刘经理平常和自己部门这个员工并没有什么交流,每次同事聚会这个人也都不在,同事们口里的余惊之简直就是个异类的存在,大家闲暇时间以模仿余惊之吃饭走路的动作和打手语的姿态为乐。
总结起来就是极其不合群。
他也不是歧视残障人士,就是纯粹看不惯余惊之这性格和不会来事儿的脑筋,要不是领导们觉得他还行,恐怕当初他上任后第一个开除的就是余惊之。
这个回答似乎让刘经理很满意,他清了清嗓子:“你跟我来一趟,昨天出事儿了。”
余惊之满腹疑惑,他小心地跟在刘经理身后往员工休息室走去。
一进去,已经有很多个同事站成一排在里面等他们了,刘经理一推开门,里面的人齐刷刷的把眼光钉在他们身上。
余惊之心下紧张,就下意识往刘经理身后躲了躲,刘经理一看,浑身不适地光速往前挪了一步,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细菌一样,提高声音骂道:“你他妈躲我身后干什么?进去站着!”
余惊之被这突然的大声吓一哆嗦,但他也不敢忤逆刘经理的话,只好走出来站在了队伍的最里面。挨他旁边的是个管仓库的,他看到余惊之挨着自己,就像碰到了苍蝇一样,啧地一声往另外一边儿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