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市接连下了一周的绵绵细雨，天空阴沉沉的，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温润泽带着口罩，鸭舌帽上叠了一个宽大的卫衣帽子，独留出一双透亮的双眸在外。
他走进药店，从左往右搜寻自己此行的目标。
摸鱼的医师留意这边，走过来，“先生，需要我帮您找找吗？”
他身体一颤，后退几步，仍然低头看着地面，随后点点头。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口腔是干涩的，说话时黏上的嘴角被撕开一个小口，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出来。
“想要，买抑制剂……”
医师低身想看看这位奇怪的顾客却被避开视线，她狐疑地瞧了一眼，“您是omega？”
对方点点头，她指着货架中间那一排试剂说：“这些都是效果比较好的omega抑制剂，你看看。”
温润泽瞄了一眼。
太贵了。
视线落到最下面一层，一瓶绿色的试剂吸引了他的目光。
好像是青柠味的，价格也便宜。
“那，这个……”
话还没说完，医师跟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哦，那些是最便宜的，但效果一般，一分钱一分货嘛。”
指了指靠中间的位置，“那个是玫瑰味的，比较受欢迎一点，顾客要是喜欢可以考虑一下。”
医师没心情招待他，语气也开始不耐烦，说完又回去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机。
人走了很远，温润泽才松开扣着裤缝的食指，缓缓松了口气。
视线徘徊在绯红和深绿之间，犹豫不决。
手机玩了很久，那人才拿着东西来结账，医师看了一眼，“是吧，这款很多人都喜欢，说是花香好闻。”
出了药店向东走个五百米，温润泽走到门禁处，扯下口罩刷脸，小区管控很严，这些都是必须的。被冷风一吹，口罩里水珠的存在感更明显了。
他不自在地吸吸鼻子。
住所离市中心很近，一路走过来他没淋到什么雨。
滴水的伞被放在门口，那里有两个木质的卡扣，并排放着，伞柄扣进去很紧，水能顺着伞架滴在下方的方盆里。
水倒的不勤，不过也只有薄薄一层，大多还是今天滴进去的。
他独居也不爱出门，伞架旁边的卡扣还很新，买的时候特意选了两人份，现在却没什么机会用到。
屋子很大，他没多少东西，显得格外空旷。
拿出刚买的抑制剂，他盘腿坐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间，绯红的试剂像血，快速注入体内。
身体颤抖起来，大片的红疹从颈间蔓延至全脸。他翻出包里的药，手抖得不像话，囫囵将药一把倒进嘴里，混着稀少的唾液咽下去。
膝盖抵在冰凉的茶几腿，头后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咬紧牙关缓了很久才睁开眼。
四肢发软，头昏眼花，太阳穴胀胀的疼。这是服用抗过敏药引起的连锁反应。
他还没有被标记，只能利用抑制剂来帮助他度过发情期，可过敏又让他每次注射都像被强行剥下一层皮。
手脚发软走进书房，里面简陋的直播设备被打开。
书柜里没书只放了几个黑盒子，他打开一个拿出一条裙子换上，手法娴熟地给自己上妆，能够分辨出身份的喉结以及阻隔贴都被他用其他法子藏起来。
摄像头打开，笑脸盈盈的“女生”出现在画面中，嘴角微笑。
“谢谢583694送来的可口西瓜，天天开心哦！”
温润泽冲镜头比了个心，直播进入后半段，脖子出点了汗，他躲在镜头盲区整理一下脖颈上的Chork，看了眼镜子确保信息素阻隔贴没有露馅，再次看向镜头笑着，甜甜的问：“那不如这样吧，下一个故事就让583694小伙伴来选吧！”
屏幕上划过来自583694的弹幕：念语文课本吧。
温润泽有些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上网搜索相关内容，他顺着网页向下寻找，“有什么需求，或者说有喜欢的课文吗？”
583694回得有些慢，鼠标已经滑到下半部分了。
——没有。
“那，就这篇吧！”
停留的标题格外吸引人——猹字原来是鲁迅先生自创的？
看到这句话，弹幕热闹起来，“闰土看瓜田——找猹”
“今晚月色真美…”“对，适合叉猹。”
“闰土哥，我们去刺猹吧。”“老爷，现在不是季节。”“是啊，现在不是季节了。”
各种相关的梗，歇后语飘过，温润泽笑着配合回应几句，直接读起开头：“第一部分，回故乡。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温润泽念书吐字清晰，尾调不经意有些拖长，语调是软绵绵的。
可能是因为声线的原因，也不显得黏腻，清透而干净，像是春日江南吹来最缠绵的风沿着网络传入每一颗躁动的心里。
城市的另一端，江翊蜷缩着身躯，贪婪地吸入腺体好不容易施舍给自己的信息素。
躁动的神经逐渐平稳，睡意如海浪般袭来，躲也躲不掉，只好跟着沉沦。
他骤然松开手心，手机掉在被褥间，耳边是甜甜的笑声，胸口的起伏逐渐变得规律，人也陷入梦境。
最后一个故事结束，温润泽向直播间的观众道完谢说了再见。
一场直播下来，后背全是冷汗，害怕被戳穿的恐慌一直笼罩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关了摄像头他才猛地松了口气。
很好，又是没有被戳穿的一天！
男性omega的身份被藏的严严实实，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在直播赚钱的事实，温润泽想了很久才选择了这么一个法子——改头换面，最好连性别也换了。
嗓子干疼，他喝了口温水，点开手机，后台刷新出来的直播数据一天天在下滑，今天也不例外。
直播行业越来越卷，经纪人每天绞尽脑汁想花点子，就指着某一天他能一夜爆红，两人走上人生巅峰。
虽然温润泽已经觉得这样很不错了，不过这种消极怠工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萌芽就被经纪人一句，“你钱还完了？”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耳旁似乎都能听见经纪人的絮絮叨叨，温润泽打了个寒颤，先换下裙子去浴室冲了个澡，刚套上洗的发白t恤，何笋刚好开门进屋。
她一进门就闻到股玫瑰香味，她扇了扇鼻子前的浓香，“怎么味道这么浓啊？”
“啊？”温润泽想起什么，摸了摸后颈处，光滑一片，“我刚洗完澡，味道重了点。”
“你发情期是不是要到了？”温润泽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肿起一个小包，她皱起眉头，“有alpha干嘛不用，你身体不好还老是用这种廉价抑制剂，你男人是养着当狗用的吗？好歹得发挥他应尽的义务！”
温润泽不复直播时爽朗的笑，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勉强笑了下：“他，太忙了，不想麻烦他了。”
她摆摆手，难得的关心耗尽，没心情掺和他这摊子烂事，今天来，是为了其他的事。
“cv主播大赛？”温润泽递给何笋一瓶酸奶，被人不耐烦的扔回来，只好自己端着，惊讶地看着眼前的PPT。
“对啊，你看啊，虽然你热度不行，但脸好看啊，多去一些热度高的比赛里露露脸说不定就能小火一把，现在参加这个主播大赛不是正正好嘛！”
何笋将PPT滑到最后一页，“况且你看看这奖金有多少钱，二十万！这么多钱，你得直播多久才能赚得到？”
“可是……”他咬住吸管，犹豫的看着眼前加红加粗的金额。
“可是什么？咱们赢了赚钱，输了涨人气，不管怎么算都是不亏的！”
见他还在犹豫不决，何笋抛出绝杀：“你难道就不想早点把外债给还了？”
温润泽不再犹豫，点头同意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不过何姐，这，比赛要求最少要两人合作提交的音频才能参赛，可我只有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你何姐能想不到这？”何笋拿出手机点开直播APP翻出自己的最近关注，那是一个经常活跃在小时榜单上的账号。
“枫溪，平台上的著名cv主播，刚好我和她助理熟搞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三天前我就替你问过了，人家表示很乐意和你合作的！”
“据说这枫溪还是个二阶分化的B级猫科alpha，身材好，长得帅，热度更高，你和他一合作，这不就是白来的热度吗？”
只参加线上的话自己的秘密也不会被发现，这么一核算，确实稳赚不亏。
温润泽松了口气，“谢谢何姐了。”何笋一副了如指掌的高傲模样，他也配合着恭维几句哄人高兴。
将人送走了，温润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床铺中，床垫很薄，砸下去尾椎骨有些疼，他还在发情期，身体滚烫的热度哪怕被强制压下去也是不舒服的，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之际，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暖黄的台灯照在小巧圆润的鼻头以及流畅的轮廓上。
手机锲而不舍的震了好几番，奈何梦乡太勾人，直到一切回归寂静床上的人也没有睁开双眼。
温润泽一觉醒来看着手机里那几个红的刺眼的未接来电感觉自己大祸临头了，几番挣扎后给人回了句：不好意思，昨天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等了很久也没有回信，他想对方应该是生气了。
温润泽白天还有兼职，匆忙洗漱完就出门上班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何笋给他发了枫溪的联系方式让他们自己沟通。
他加了人先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见对方没回就去忙工作去了，下班回到家后，他再次打开手机，上面没有一条回信，两个人都没有搭理他。
或许是太忙了吧。
他不再注意聊天框只是将手机铃声打开，方便他能及时回消息。
把另一台手机的镜头摆好，小心拢过过于蓬松的裙摆，温润泽打开直播间，“哈喽，大家好呀！”
“哈喽，姐姐！”“哈喽，老婆！”“（撞开其他小狗）（和其他小狗打架）（一个飞扑）（摇尾巴）喜欢姐姐！小狗把姐姐身边其他小狗赶跑咯！”
他微笑着，开门见山的说：“对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哦，我和枫溪大大准备一起合作参加cv主播大赛咯！”
这是何笋告诉他的，枫溪已经同意了和他一起在直播间预热比赛的事。
回想起通话的最后一刻何笋警告他——这波热度他要是敢不蹭她一定会冲过来一刀砍死他的！
屏幕上飘过一连串的“好棒”“恭喜”“双厨狂喜”，他松了口气，观众反应还不错。
突然，夸赞中间穿插了一条不合氛围的弹幕“不对啊姐姐，我刚从枫溪的直播间过来，他说他要和舞蹈区的糯米合作啊，两人都一起线下直播了。”
“什么？”
温润泽没反应过来，直播间先炸开了锅，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在弹幕里撺掇着让温润泽直接去枫溪直播间对峙。
他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恰好这时何笋发来消息，不过带来的却是一个噩耗。
——md，小泽，那狗东西坑我们，他是想把你当踏板给他自己提升话题度，现在还找了个什么糯米在直播间搞什么AO直播，那个绿茶还明里暗里的说你是倒贴而且还没倒贴上！
直播间涌入越来越多的人，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赶紧把直播间关了，那狗东西正让他的粉丝来讨伐你呢！
果不其然，温润泽看着直播间里不断飙升的热度，当机立断关了机。
屋外夜色浓厚，他的心猛地沉下去。
天晚了，员工走光了，独独留下江翊，他有个设计图细节太多了，而且要求一次性完工，好不容易弄完，眼睛痛的难受。
他入睡困难，腺体难以分泌安抚性信息素所以总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幸好，这种状况在这一年来得到了缓解。
他像往常一样先洗漱躺好扯过被子盖住头避免任何稀少的信息素外露。
掐着时间，点开那个熟悉的直播间，然而不管他怎么查找都显示没有相关直播间正在直播。
江翊没有关注这个直播间只是靠关键词搜索的，去未直播板块搜出来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翻了一页没找到，索性就放弃了。
手机一扔，闭眼睡觉。
凌晨三点，江翊麻木的睁开双眼，抱住枕头将脸埋进去，猛吸一口！
一点海盐的气息都没有。
他又打开手机查找一遍，这次他翻得很仔细，一直到最后两页才看见那个熟悉的头像。
可是那人没有开启直播回放，他什么也听不到，不死心地点了关注，聊天框里弹出来一条语音消息。
那是主播们为了留住观众设置的自动回复，“谢谢您的喜欢，祝您天天开心，每天都有新气象，兔年快乐呀！”
江翊听完，觉得这条语音丝毫不具备留住人的特质，平淡无奇，甚至还没有小学生的拜年词来的有文化。
然而效果却立竿见影，后颈的腺体隐隐发烫，稀薄的信息素释放出来，困意席卷而来。
一年前，江翊偶然发现他的腺体会在听见这人的嗓音后，不自觉地开始分泌信息素。
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就这么发生在他的生活里。
他强撑着点开录音笔，将这段话录了下来，放在枕边一遍遍播放，信息素也缓慢且持续的散发开来。
第二天，第三天，江翊都没有再听见那句熟悉的“哈喽”，勉强用录音笔支撑了几天。
终于在那段语音效果殆尽的晚上看见了熟悉的直播封面。
“哈喽，大家好呀，很抱歉之前两天没打招呼就旷工啦！”
温润泽内心很紧张，脸上的笑不太自然，他紧攥着手心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都是何笋写给他的回复方案。
枫溪的事他们的确被摆了一道，对方恐怕是早有预谋，就连沟通都是打的语音电话，文字证据基本没有，何笋也没料到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当初就压根儿没想到去录音。
现在他们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债还得还，温润泽只能抗住压力继续直播，“不好意思啊各位，之前比赛的事情是双方沟通出了错所以让大家失望啦！”
弹幕里意料之外的和谐，他倏然松了口气，上扬的弧度自然很多，“不过名我还是报了，所以呢，现在我还缺一个合作伙伴，所以……我决定就用抽奖来挑选这位有缘的朋友吧！”
江翊挂断电话走回床边，平板上挂着直播间，声音被他调成静音，戴上耳机隐约只听见一句“送礼物就行了哦，多大都行！”
有点意外。
下一秒，点开平台商城，选了个不算便宜的礼物点点手指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