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奇异地簇拥成球状，球心宛如包裹了个人体模特。模特上半身前倾，双臂似乎尝试着拽住什么，看上去有些狼狈。
鸽子站在这个灌木覆盖的模特手臂上，抖了抖翅膀，鸟喙轻啄几下羽毛。
它的眼睛已经有些褪色，看不大清周围环境。但它还是能感知到附近危机四伏，有什么东西正缓慢移动着，发出声响。
“咕咕”
鸽子有些饿，只得再次疲累地展开翅膀去觅食，它仅凭着直觉飞翔，渐渐到了处隐蔽的断壁残垣下。
“嘿”
断梁之下传来很轻的呼唤，闻声，鸽子蹦跳着站到发出声音的年轻人面前，呆头呆脑地望过去。
年轻人喘着沉重的呼吸，气若游丝道：“你也被感染了吗？”
鸽子低头去捡食地上的食物，并不搭理他。
“呵……明明也被感染了，怎么还吃这些……”年轻人动了动，半边身子倾斜，日头一照，便能清楚看到糜烂的血肉破碎地挂在身上。
猛地，他拽住鸽子的半只翅膀拉过去，身体开始抽搐，不知不觉间捏紧鸽子娇小的躯干，双眼陷入一片死寂。
鸽子拼命闪动翅膀，引来周边的不明生物，但在发觉里面是自己的同类之后便又蹒跚着离开。
年轻人彻底失去了意识，胸腔中的低鸣顺着喉头发出，他张开了血染的嘴巴，硬生生咬上鸽子的脖颈。
灰败的血色染脏了羽毛，鸽子拼命挣扎，直到身体完全僵硬。
夜里，林中冷风呼啸，毓和便是在这份肃穆下醒来的。他感到手中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又有些粘腻。
不对，他哪来的手。
何况那东西显然比他的爪子大得多。
低头望过去，他猛然止了脚步，手中物体滑落到枯叶上。
是一只鸽子的尸体。
周围悉悉索索传来声音，他蹲下来专注地望着尸体，歪了脑袋。他明明是只鸽子，此时此刻却有了人类的躯体，且不知游荡了多久。
他困惑不已，看到半边身子挂着的血肉，突然想起来之前吃掉他的男人，顿时有些胸闷气短。
毓和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一只被主人圈养的宠物，直到有一天被放出牢笼，后来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现在该怎么办，变成了人，主人还会要他吗？
毓和蹲得很专注，看着自己的尸体苦恼，但很快，来自于人类的那部分记忆侵袭而来，让他踉跄着坐在地上。
作为一只鸽子时，他周游了许多地方，看到过硝烟战场，也领略过大江大河。他在高空中看到一座座城池破败，听到炮声与警报高鸣。静默的植物拔地而起，侵占着人类寸土寸金的世界，席卷而来的是人类狂潮。
也或许不是人类，那些生物不如他的主人灵活，宛如骷髅一般在城市与乡野间游走。
有时他还能看到一群生物趴伏在一个人身上撕咬，而那个人拼命惨叫，直到最后也成为人潮中的一员。
他对比着，只在这个人的记忆中搜寻到一个词，“Death　Walker”。
丧尸。
毓和想到了家里的老主人，呆愣片刻，解下鸽子脚上的足环，戴在了自己小拇指上。
他还是得找到回家的路。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加上之前游荡时或许吃坏了东西，路上还要时不时倒出来一些，此时面黄肌瘦，比Walker还要Walker，最终只能停在一处河边歇脚。
毓和不太聪明，但从记忆里知道要避开丧尸，便悄没声地窝在一处大树根部，那里恰好有个树洞，足够他避难。
河中央就有一只丧尸正在扑腾，他看着那只丧尸，莫名觉得有些像主人以前养的小白鼠。
他不敢睡过去，只能强忍着饿意，紧盯在泥潭中寸步难行的丧尸。
树根下有一群白蚁正在搬家，他太饿了，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白花花的虫子，快要伸手去抓的时候，一道闷声突然传来，肮脏的头颅就这么滚到了树洞这里。
他猛然惊醒，发现河中的丧尸爬到了河边，躯干泥泞干瘪，僵硬着倒在滩涂上。而在旁边站了位高个子男人，踢开了丧尸骷髅一般的头。
对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手中的短刀还未收回，声音很冷，“感染了吗？”
他一愣，仍旧是那副蜷着腿的模样，摇了摇头，“没有……吧？”
他的迟顿显然不合时宜，于是这人便拎着短刀俯身下来，锋利的刀尖立马就要刺中毓和的眉心，在毓和以为自己即将要被刺死的时候，男人却换了方向，转而用刀挑开了他胸前的衣衫。
奇怪的是，之前烂掉的血肉重新长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疤痕迹，毓和那一刻感觉自己像被主人拔掉一部分羽毛监视一般，紧张至极。
终于，对方放下了他的破衣烂衫，面色稍缓，“把衣服全部脱掉。”
毓和在看见对方眼中逐渐弥漫上的不耐烦时还是脱下了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他像个商品一般按照男人的要求转了一圈，听到那声“可以了”，这才如释重负。
“跟我走吗？”男人对光溜溜的他说。
他垂眼想了想，反而问起，“你知道这个地方吗？”他将小拇指上的鸽子足环给男人看。
男人接过去眯眼瞅着，念道：“Fed-2073-51……”
每只鸽子脚上都有一个足环，载明了出生时的国家、年份、地区和身份代码，毓和也有，但是他的足环上没有身份代码。
毓和已经穿好裤子，上半身的衣服几乎成了布条，脱下来后就不知道怎么穿上去。缠了半天，他便泄气了，开始打那个无头丧尸的注意。
“Fed已经沦陷了，我没听过51区，但你可以跟我回去慢慢找线索。”男人说着，便看到毓和正尝试脱下无头丧尸湿漉漉，臭烘烘的衣服。
他皱了皱眉，将自己的冲锋衣脱下撂过去，“穿上跟我走吧。”
毓和有些呆，边穿衣服边跟上对方，小心翼翼问道：“去哪里？”
对方猛然一停，简短道：“基地。”
他们在森林边缘与另外几支小队汇合，同样身着冲锋衣的队员见到他们的一瞬间便立马举起了刀，目光灼灼。
毓和直觉有危险，瑟缩着躲在男人背后。
“啧”，对方将他拎出来，“都睁眼好好看看。”
对面的几人匆匆收回短刀，尴尬笑笑，“林，你这突然空着手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小丧尸玩意儿的东西，我们也是担心你。”
毓和突然气闷，什么叫“小丧尸玩意儿的东西。”
他是东西吗？
他显然不是东西。
但没人理会他多余的情绪，尤其是这位“林”。
“报告情况。”男人在周围逡巡片刻道。
几支队伍抖落着手中的东西一一汇报，“西北无，地形崎岖。距离此处约20公里处有一处村庄。无人牺牲。”
“西偏南有，不多，已击杀完毕，地形崎岖，无可用线索。无人牺牲。”
“正北有，较多，留有残余，地形平坦，可过车辆。附近有城镇，危险系数高。无人牺牲。”
其余几人也汇报了下情况，线索较少，无阵亡情况。
毓和听得一头雾水，垂头看着身上的冲锋衣，这才发现衣角位置绣了两个字：林恩。
看来是衣服主人的名字。
风突然大了一些，这个季节已经开始冷起来了，枯叶扑簌簌随风卷起，擦过脸颊，摩挲出一片微疼的痛感。
毓和摸了摸被打到的地方，轻皱眉头，却看到詹姆斯哂笑的目光。
詹姆斯迈腿往另一处山坡方向走，而其他人则呈阵型般散布在周围紧跟其上，林恩和毓和殿后。
毓和饥肠辘辘，此时已经有些昏沉，步伐迟缓沉重，总是拖林恩一截，而林恩似乎不仅将目光照顾到全局，甚至还留了点精神在他身上。直到他再次掉队，这人终于不耐烦了，拽住了他的胳膊，“夜里一到，我们会处于弱势，不要拖后腿。”
毓和喘口气，眼冒金星道：“我，我也想快点，但是，我好想吃点苞谷啊。”
林恩眉头一拧，脸上第一次出现某种近乎疑惑的表情。若是让下属们看见，会以为林恩见了鬼。
毓和以为对方肯定要丢下自己了，索性打算说：“你别管我了。”话刚到嘴边，嘴里便被塞了一块饼干。
他猛地瞪大眼睛，“嘎嘣”一声咬碎饼干，食物的香甜味道弥漫在唇齿间。
紧接着手里被塞了一整块压缩饼干，林恩扯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冷冷道：“别露出那种表情。”
毓和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但丝毫不影响自己边走边吃，他的手很脏，手心里甚至还残留着鸽子尸体的味道，但此时饼干的香味盖过了所有。
身体终于来了暖意，仅是小半块饼干便让他有了饱腹感。
山脚停着一辆绿皮越野车，隐没在灌木丛中，在队伍出现的时候立马驶了出来。上面留了凯斯守车。
他跟着坐在车厢里，林恩和凯斯则坐在驾驶舱。几个队员时不时瞅他两下，弄得他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有什么问题吗？”
詹姆斯黑皮肤衬托下白牙更加明显，“你怎么碰到林的？”
毓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道：“林子的树洞里。”
之后车厢里便完全安静下来，在行驶中的车子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摇摆着将所有人甩到了甲板上。队员们反应迅速，抓紧扶手，把毓和挤到角落。
几乎是瞬间功夫，车子已经被甩了出去，自公路上往下翻滚，所幸公路两旁是荒地，所有人损伤并不严重。
微弱的车灯陡然熄灭，陷入黑暗的天空下一片死寂，偶尔能够听到鸟类在天上飞过的声音。
毓和被其中一人压在身下，原本羸弱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碎了般躺在地上。
“该死！凯斯是怎么回事！”一步之遥的队员低声咒骂。
紧接着车头骤然传来一声枪响。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从车厢里跳下来往冒着烟气的车头跑去，步伐急促慌乱，“完蛋了……”
毓和捂着胸膛跟在后面，还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本能驱使着他跟上去，跟上去。
附近的小林子躁动不已，荒芜的稻田中有什么踩着枯杆袭来。
灯光倏然亮了一瞬，所有人呆在原地。
远方一簇一簇的丧尸群正朝这边踉跄着慢涌，在黑压压的天空下宛如蛇蝎，四肢扭曲，躯干溃烂，喉头发出压抑的低吼。
周围安静至极，只有越来越拥挤的丧尸群一步步逼近。终于，林恩发布了第一条指令，“三个人检查车辆状态。”
几名队员快速转到车辆破坏最为严重的部分，上下检查。
“报告，简单维修可以启动，能正常行使。”
林恩：“上车，我来驾驶，目标，1点钟方向，注意节省子弹。”
詹姆斯带着队员进了车厢。毓和正打算跟上去，却被林恩揪住了后衣领，“你跟我一起，你在车厢里会影响到他们。”
全部命令一气呵成。
毓和看着副驾驶位上的凯斯，有些犯难。
驾驶位就两个，现在全占了，他坐哪儿？但又不能耽误时间，车子发出启动的嗡鸣声，他便踩上踏板站了上去，盯着位置上的凯斯。
凯斯也回看着他，有点懵。
驾驶位的林恩踹了始作俑者一脚，道：“去后面车厢。”
于是驾驶技术十分不好的凯斯便只能退到大后方，与詹姆斯他们并肩作战。
毓和坐到副驾驶之后，林恩将先前的枪扔到他怀里，“帮我看着右侧。”
他有些懵逼，拎起沉甸甸的枪，“咔哒”一声，仿佛打开了机关。
毓和茫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记忆慢慢苏醒，有关枪械的所有情节播放，他这才懂得一些粗略的使用方法，遂将枪口对着窗外。
“砰”
驾驶位传来枪响，林恩单手掌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架起长枪，自狭小的窗缝射了第一弹。
事实证明，林恩的决策没错。临近丧尸包围圈，毓和才发现他们驶往的一点钟方向是唯一一个漏洞，丧尸数量少，且非来源。
但仍旧有脚程快的丧尸扑过来，很快又被林恩的刺刀戳中眉心。
他明明目视前方，然而总能注意到周围动静，下手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丧尸脸上的污迹甚至还来不及溅到车窗上就被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