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烈日炎炎。
晌午时分,千江市西城区某警务站里,青年民警阿特正坐在值班电脑前浏览着每日警情。没有大事,风平浪静。
阿特本来打算稍作休息,突然手机上跳出来一条私信:
“阿特警官,我报案!这边旧厂工地有个赌场,三点就要上课(开赌),快来啊!”
嘿,来活儿了!阿特一下站起来,一边手里飞快地回复对方,一边敲开了值班领导的门。“领导,我这边——”他晃晃手机,“又接到条消息,赌博。”
领导心领神会。
这个阿特,玩视频已经有段时间了。一开始只是为了消遣,弄了个账号“警察阿特”记录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没想到网友们对警察生活很关注,涨粉非常快。正向反馈让他对这件事更投入,更精心地制作视频的同时又加入了科普和警示的内容,慢慢弄得很正规,现在已经成了知名博主。越知名,越引人关注,时不时地就会有人给他留言或者发私信,通过他来举报一些事情。
俨然一个新的接警信息源。
现在领导对这小子弄出来的“花活”已经见怪不怪,不得不说,虽然显得有点不正规,但还真挺有效。这边阿特已经开始汇报了:“估摸着这家伙被人‘套笼子’了,所以来报案,想借咱们的手打击打击对方。”所谓“套笼子”,就是赌场里的庄和其他赌徒联手来围宰初来乍到的生面孔。有的赌徒被宰后就不再来了,也有的被多宰几刀后,便和下套人同流合污。这“套”与“被套”有时真的傻傻分不清楚。
“您看,时间、地点都很明确,还说可以给我们带路,挺真。”阿特把私信对话页面递给领导看,直接给领导看笑了:选择网络报案的人,有一部分就是为了模糊掉自身信息,但对方这看着像个老赌棍,可不能容他藏着了。回头再来查太麻烦,阿特就一直推说工地太偏他找不到,逼得报案人自己跳出来带路。
领导点点阿特的肩膀:“你这粉丝可以啊,赶着自己跳坑也要给我们送业绩。快去!”
阿特“哎”了一声,转头就点了几副铐子,别了几根甩棍,揣上两瓶辣椒水,带了几名辅警跳上越野车。几辆车按照私信的指引先去接上报案人。原来是一胖一瘦两名男子,站在路边鬼头鬼脑的,目光游离,形容猥琐,见到几辆大越野停在面前,脸上既忐忑又期冀。阿特从车窗伸出脑袋:“你俩报的案?”
“阿特!”胖瘦二人立马换了副谄媚的神色,又是点头又是招手。
作为网络名人,阿特的脸现在倒是能当招牌用了。
二人上了车,似乎被车内的气势压得有些紧张,相互看了一眼,尔后争先恐后地说道:“……那工地就在……
“三点要上课……
“你们赶紧抓走这帮孙子……”
看着他俩的样子,听着他们的话,阿特已然心中有数。给跟车的辅警使了个眼色,脚下油门一踩,几辆车沿着逼仄的水泥大车路,悄然向位于城乡接合部的赌场驶去。
到了离赌场约一公里处,阿特就带着两名辅警,身着便衣下了车。经验告诉他,这种位于工地的半开放式的职业赌场,四周一般都会放置“盯子”。他们伪装成村民模样,为赌场站岗放哨,发现情况就会通风报信。阿特提前下车就是要摸掉“盯子”,为抓捕组合围赌场扫清障碍。
果然,三人刚下车,阿特就看见约两百米远处的田埂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头戴草帽,赤裸上身,穿着短裤拖鞋。从他的动作判断,他也注意到了车队和阿特三人。
阿特不动声色,与两名辅警大声说笑,散步似的向男子靠近——心里念叨着,这可别是“盯子”啊,如果他是,那围捕行动可就暴露了。
然而事与愿违。那男子警惕地盯了他们一会儿,突然像受了惊吓的兔子,撒腿往赌场方向狂奔。
糟糕,暴露了!
“追!”阿特发出指令,同时打开对讲向队友通报,“要炸坝了。”这是行话,就是走漏了风声。
对讲机里传来领队的呼喊:“所有人赶紧截过去,逮住一个算一个!”
路面上的越野车队急速扑向赌场,像追捕羚羊的猎豹。一时间,汽车发动机轰鸣声、轮胎摩擦路面声响彻工地。警用无人机伴着旋翼的嗡嗡声凌空而至,监控着整片区域,“猫鼠游戏”正式上演。
阿特三人紧跟“盯子”向赌场狂奔。“盯子”被乘车先到的民警截住,但远处的赌徒已经被惊动,藏于灌木林深处的赌场早已炸了锅,赌徒们呈发散状四下乱窜。阿特继续往前冲,38度高温下一公里的奔袭煎烤着他的意志,职责和本能刺激着肾上腺素的分泌,T恤上的汗早已蒸干,他跃入赌场区域,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抓住他们。
时不时有人被按倒在地,也有不少人正趁着地利试图突围。呼喝声四起。
一个干瘦的人影跟大黑耗子似的从林子窜出来,正撞上阿特三人。“耗子”掉头就往林子里钻。阿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没想到衣服质量太差,“嘶”的一声下去,紧身T恤直接变成了一字肩。眼看“耗子”就要脱身,两个辅警扎进林子把他扑倒在地。
被压在地上的“耗子”扭来扭去,还在玩命挣扎,阿特从腰间摸出铐子,上前钳住他后脖颈,一声脆响,将耗子铐在地上。
“特哥,那边跑了一个。”身后的辅警指着西边喊道。
阿特抬眼望去,一个肥硕身影跳出灌木林,逃向西侧。他把“耗子”交给辅警,转身追了过去。那家伙那么胖,应该不会跑得太快吧。
没想到那胖子的体力却远超他的想象。赌场前方是犁松了的庄稼地——极可能是设赌场的人故意弄的——行走十分不便。两人一前一后相距十来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奔。胖子玩命地跑,阿特拼命地追,两人距离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近,渐渐可以听到对方如牛般的喘气声,可总是差那么几米。
阿特盘算着再加一把劲抓住对方,却见胖子突然纵身一跃,接着传来“噗通”的落水声。妈呀跳水了!可别出点儿幺蛾子。阿特赶前两步,爬上一截大田埂后发现,此处已是庄稼地的边缘,眼前是一方水塘。只是这水塘看着不小,却浅得很,水塘底下还全是淤泥。胖子一跳进去,淤泥瞬间往上泛,想往前游一步那得费老大劲。他狼狈站起身子,看了看四周,见水仅及腰,气恼得直拍水。这一拍倒把自己弄得满头满脸的水和泥点,活像一只落汤鸡。
阿特立在岸上,弯着腰,喘着粗气,看着胖赌徒的狼狈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至于吗,多大事?还玩这跳水的把戏。”阿特调侃道。
胖子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结果抹了一手的泥。他喘了一会儿,斜眼瞅着阿特,龇牙咧嘴地说:“你至于吗?给你开多少工资,没见过像你这么卖命的。”
“你是在水里待爽了是吧?少废话,快上来!”
“不上,有本事,你就下来抓我啊!”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赶紧上来。”阿特不耐烦地喊道。
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嚣张又戏谑地说道:“你不是挺能跑吗,那有本事你下来抓我啊,你下来我就跟你回去。”
“你!……行,哥们满足你一回。”阿特左右看了看,见同伴离得还远,瞅准位置,跳入水中,扑到胖子身旁,利落地抓住对方手腕,掰到身后。
“哎哟——慢点,兄弟,疼——我服了还不行吗?”
胖赌徒乖乖顺着阿特的用力方向弯下了腰。两人僵在一起,大口喘息着等待抓捕队员的到来。阿特看着阳光反射在水面上,不禁觉得眼前这一幕充满着一种荒诞感。要是给拍下来就好了,这期视频绝对好看!
可惜分身乏术。
没多会儿队友们赶了过来,一起将胖赌徒捞上岸,戴上手铐。阿特也利落地从池塘里跳上来。一名同事转头朝他笑笑:“听说又是你粉丝立功了?”
正在清理身上泥水的阿特一脸得意:“那是!怎么样,感受到我这网络名人的厉害了吧?”
同事锤他一拳:“给你臭屁的!”
这时,对讲机里传来领队的指令:“所有人将抓获的人员、物品带到赌场集中!巡特支队的阿特,立刻到三号车报道!”
“找我干吗?”阿特诧异地问同事。
“听说是市局有人找你,还挺急,你赶紧去吧。这小子我们带走,功劳簿上给你记上一笔。”押着胖赌徒的警察说。
“市局找我!?”阿特摸了摸脑袋,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