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风雨江山

书名:归离 作者:十四夜 本章字数:6446 下载APP
雍朝东帝七年,重华宫。
更漏长,夜未央,瑶台琼宇连霄汉,宫门千重深如海。
  万盏金灯照亮的深宫大殿,一层层绣纹繁丽的云帷静垂于龙柱之间,近旁跪地捧 灯宫奴的影子凝滞在巨大的玄石青砖上,浓重而晦涩。
  万籁俱寂的长夜,四周不闻一丝响动,大殿深处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在 这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十几名已在殿前跪候了半夜的医女未及抬头,便听 到长襄侯岄息气急败坏地低吼:“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太后至今毫无起色,还不 快想办法! ”
  众医女无人敢发一言,只为首的一个年轻医女抬头缓声禀道:“侯爷,太后沉 疴已久,气血皆枯,我们……实在已无能为力了…… ”
  话音未落,岄息勃然大怒:“本侯要你们来干什么的!你们难道不会用药? ”他 在殿中急速踱步, 原本俊美的脸上神色暴戾, 却再难掩惊慌, “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 给我想办法! ”
那医女沉默了片刻, 再道:“禀侯爷, 太后如今的情形, 除非有巫族之医在此…… ”
  乍听“巫族 ”两个字,岄息仿佛是被毒蝎蜇了一下,猛地回身,抬手便向那医女 脸上狠狠扇去。那医女被打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面上顿时一片红肿。这些人虽是 服侍王太后的医女,在长襄侯面前却与一般宫奴无二,如此虐骂早已司空见惯。那医 女挨了一巴掌,只撑了撑身子重新跪着,敛眉垂目,再不说一句话。
  “活够了是不是?竟敢在重华宫提这两个字!告诉你们,太后若有不测,你们一 个个全都要殉葬!谁也免不了!活殉!通通活殉! ”
  怒斥夹杂着男子困兽样的脚步声在大殿中空洞地回响,众医女神情麻木,跪于昏 冥的灯火间,好似无数没有生命的石像,一片无底无尽的沉默。深宫冷夜,点点更漏 渐渐连成一片。猛然风起,高悬的九盏凤鸣灯似经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忽地熄了 数盏。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乌云蔽月,夜,越发黑得死寂。
  太后身边男宠无数,或杀或贬无人长久,却唯有一个岄息深得其欢心,数年来开 府封侯恩宠不断,出入朝堂呼风唤雨,天下无人不避其锋芒。
太后崩,第一个陪葬的便将是他岄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襄侯,王太后须臾
难离的宠臣,连东帝亦不放在眼中的岄息。
太后崩,便是他荣宠的尽头、权贵的尽头、性命的尽头。
  半生繁华,终作灰飞烟灭,风云叱咤,奈何生死无常。一手掌控了雍朝十余年的 王太后终于熬不过东帝,或者便是今晚了……
  岄息强压下心底的惶恐,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无人见得的瞬间,目中极快地掠过 一丝狠毒。心中念头方起,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地在身后响起:“这么晚了还在重 华宫,长襄侯可是在为太后准备葬仪? ”
飞雪过冰弦,流水溅玉盏。
  那声音入耳清缓,殿中一瞬有风拂入,黑夜冷雨低眉顺目退却,只余无数灯火的 影子摇曳于这王宫天阙,寂寂人间。
  宫门外,明灯下,天阶前,一袭清冷白衣自那夜色深处渐行渐近,恍若淡淡月华 穿透重云,在深沉无边的暗夜中落下极不真实的幻影,其后另有一人黑衣玄袍,沉默 如前人的影子,步履无声,相随而行。
  乍见那人, 岄息眼角一阵痉挛—东帝子昊, 先帝仅存的子嗣, 雍朝真正的主人, 此刻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人!
夜雨在天地间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不时反射出点点轻微的光芒,如丝如刃。
  东帝缓步入殿, 含笑扫视前方, 那笑意温雅, 却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 看向岄息时, 竟让这权势熏天的权臣生生打了个寒战。
  岄息心中倏然一沉, 脸上却早已转出笑来:“ 夜雨天寒, 王上该当心自己的身子, 太后这里一切安好,何劳您亲自前来! ”
子昊看着他, 一声轻笑: “岄息,你在害怕。 ”
岄息欠了欠身,也是一笑: “王上何出此言? ”
  子昊抬头,修眸微敛,似是在欣赏这灯火下美轮美奂的华殿,削薄的唇角带出一 弯高傲的浅弧: “你不怕吗?你的王太后,挨不过今晚了。 ”
  岄息浑身一震,霍然抬眼。子昊俊眸淡挑,对视之间,黑沉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 底的旋涡, 一瞬间寒意噬人。
  片刻之后, 岄息冷笑道:“王上虽有此心, 却未必天从人愿。太后不过玉体违和, 怕是要让王上失望了。 ”
  子昊一声轻叹,仿佛振剑出鞘后发现对手不堪一击的失望,夹杂着淡淡不屑: “ 日摧月毁, 星陨山崩, 天从吾愿, 国必有殇。每逢星落岐山, 帝都总有生死交替, 千百年不变的预兆, 今夜也不会例外。长襄侯难道还没有看清吗? ”他转头, 微笑道, “离司。 ”
  那为首的医女趋前柔顺地跪至他身旁,子昊抬手轻抚她乌黑的秀发,如抚摸一只 驯养已久的猫儿:“你们怕是忘了,离司曾经是琅轩宫九公主的侍女,她虽然解不了  你们的毒,却也会用很多药。现在的她,可是太后最为倚重的医女。对吗,离司? ” 他低声的询问似一道幽深的山泉, 淙淙流淌于冰冷的雨夜。离司抬头, 柔声答道:“是, 主上。 ”
  深夜中一道闪电劈下,金蛇般的电光裂开浓重的黑云,照得殿中一片惨白,照出 北方一座沉寂已久的宫殿,照见幽森的古木,高耸的玄塔。
  岄息看着跪服在东帝脚下的医女—太后重病年余,药石无效,刹那间他真正明 白了什么。
  琅轩宫,那个已被囚禁了七年的女子,她的一个侍女,难道竟在这不知不觉间翻 覆了天日?
  闷雷滚滚而来,骤雨凌乱,随风狂舞,无情地抽打在宫门之上。电闪雷鸣间,岄 息死盯着离司,仿佛要将这温柔的女子吞下腹去,突然眼中凶光骤闪,挥掌便往她后 心劈落!
  这一掌阴毒狠辣,未曾及身,已带起掌风逼面。离司一肩长发骤然乱舞,眼看将 遭毒手, 一道墨羽般的剑影破空而至,玄光凌厉,疾射偷袭者的眉心。
  岄息猝不及防,被迫回掌,只见两道人影电光石火般交错一处,乍合即分。便听 一声闷哼,岄息连退数步, 同时人影一闪,一人从容地退回东帝身后灯影暗处, 玄衣墨剑, 无声静立,似乎从未离开。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子昊的手尚未离开离司的发梢,唇角淡笑如旧。离司仍跪于 他身侧,神色安静,几缕长发以轻柔的姿态飘落,最终落上他瘦削的指尖。
灯下深沉的夜,无边无尽,外面雨声更急。
岄息怒极喝道: “墨烆!你造反吗? ”
  子昊身后的黑衣人连眼角都不动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然而周身一股冷冽 的剑气令人生畏,令一切轻举妄动都惶惶为之退避。
  子昊手指轻抚离司仍微微红肿的脸庞,眼底融有一丝浅淡的怜惜。他慢慢理顺了 她的发丝,似是温润一笑,随着眸心收缩,那笑骤作冰刃,转身间衣袖一拂,一股奇 寒无比的真气扫过点点金灯,卷起冷雨片片,直逼岄息而去。
  岄息浑身顿时如坠冰窖,只觉心头气血乱窜,似有千把利刃直戳进来,生生扎透 血肉。剜心剔骨的痛楚,随着那寒意越来越重,窜入血脉中冰冷的煞气令他几乎连呼 吸都要封冻。他勉力运功相抗,眼见便再难支撑,忽地一道流云广袖迎面扬过,将他 甩出丈余,重重撞上殿柱,一道鲜血张口喷出,若不是身后有柱子支撑,人怕是早已
瘫软在地。
  子昊微微闭目, 似是极力平息心中翻腾的情绪, 稍后睁开眼睛, 眼底锋锐已然褪去, 唯余深潭样的墨色:“太后尚在,暂且留你一命。离司既是朕的人,你敢伤她,朕必 让你求死也难。 ”
  岄息缓过劲儿来,将心一横,咬牙狞笑道:“王上莫要忘了,臣若有不测,你也 活不长久!太后如果当真不治,你一样会生不如死! ”
  子昊闻言放声长笑, 忽而笑意一收, 眼中满是嘲讽:“不错, 朕若不服你们的解药, 怕是难熬过三日。但你高估了自己,朕今日敢送她上路,就必有计较。 ”说话间他微 微侧首,唇角一勾, “你听到了吗? ”
  透过疾风骤雨和浓重的黑暗,殿外传来连续不断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剑戟摩擦 的声音和宫奴突兀急促的惊呼。被大雨模糊成一片的种种声音似正在这王宫四处蔓延, 不知究竟是风声、雨声还是橐橐靴声,逐渐包围了王殿宫宇,震动着大地,翻转这人 间天阙中的尊荣与屈辱,颠覆这天下间兴亡乱世的沧桑。
  长电裂空, 扫落岄息脸上所有颜色, 他仿佛从来没见过似的盯着东帝:“你疯了, 这绝不可能!不可能! ”
  子昊冷淡一笑,傲然视他:“兵符是吗?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低估了离司,正如 朕当初, 也一样不曾防备自己的‘母后 ’。”他转身举步, “好好照看长襄侯。离司, 带朕去见见朕的‘母后 ’。 ”
  步入太后寝宫, 外面急促的雨声逐渐转弱, 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隔着玉帘宫帷, 似是这漫漫长夜恢复了应有的宁静与安然。
  满室的龙涎香息遮不住汤药浓重的苦涩,鲛绡烟罗软丝帐拖曳榻前,朦朦胧胧, 隐约可以看见帐中女子沉睡的容颜。
东帝独自站在灯下,眼中冷漠如霜。
  王太后凤妧,这个世所公认凰族最美的女子,十七岁嫁于襄帝子竣,次年晋封 王后。为后期间,连续废逐、杀戮天子姬妾夫人三十六人,独擅后宫。
 襄帝九年, 王后以天子重病为由垂帘摄政, 襄帝自此闲居昭陵宫, 实与废黜无异。 至十五年襄帝崩,公子昊继位,是为东帝。
  东帝自幼羸弱多病,向来深居宫中不问政事,登基七年间,天下的实际执掌者仍 是太后凤妧。
  雍朝天下共有五族四国,称为九域。凰族、巫族、九夷族、柔然臣于王族,其中 凰族历来与王族通婚,一族内曾有十六后二十七夫人,尊贵程度仅次于王族;巫族擅
 医药, 通异术, 自来奇人辈出, 最是神秘莫测;九夷族中多女子, 族人性柔美而多姿, 歌舞冠绝天下;柔然地处北域, 人人骁勇彪悍, 豪放不羁, 族中骑兵精锐, 崇武善战。
  天下封邑, 四国为大。南方楚国, 含为王姓, 封地三千里, 城四十二座, 都上郢; 北地宣国, 姬为王姓, 封地两千三百里, 城二十七座, 都支崤;西境穆国, 夜为王姓, 封地两千七百里,城三十六座,都邯璋;东海后风国,召为王姓,封地一千八百里, 城二十一座,都长瑄。
  襄帝之时,王后因忌恨出身巫族的婠夫人为襄帝所爱,更诞下公主,便下令灭其 全族。巫族一脉被贬为叛奴,惨遭杀戮,几乎绝迹于九域。襄帝驾崩之后,婠夫人亦 被送入王陵活活殉葬。
  东帝四年,九夷族女王入帝都朝贡,太后妒其美貌,在宫宴之上公然将其鸩杀, 继而独断专行,发兵征讨九夷。
  九夷族上下哀王之丧,誓死反抗,这场战事历时三年,至今未息。也正因如此, 东帝才能借都城兵力空虚之机发动宫变, 一举将太后及长襄侯的势力连根拔除。
急雨如瀑,铺天盖地。
  岐山之巅的王陵已打开了沉重的石门,那耗尽天下民脂民膏,发万夫之众开山劈 岭历经十余年而成的地宫终将迎来它的主人。
七年忍辱负重,七年漫漫煎熬,终至今夜。
子昊抬手拂开帷帐。
  面前这曾经艳重天下的女人如今颜色凋零,再不复往日夺目之美。乌云青丝半见 苍白,凌乱散落于枕畔,向来精心保养的肌肤此时呈现出一种枯槁的死灰色,岁月的 痕迹在病痛之中尽显无遗,已然悄悄布满了眉梢眼角。
  即便是权倾当世,即便是风华绝代,终不过一朝凋零, 白骨成灰,无非早一日、 晚一日。子昊嘲讽般地挑了挑唇角,随手挥袖,数道真气沿他的指尖透入太后身上几 处要穴,太后脸上立刻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微微呻吟,睁开了眼睛。
“母后。 ”
太后看清榻前站着的竟是东帝, 心中一震, 勉力撑起身子:“岄息!岄息何在? ”
子昊轻声道: “长襄侯并不在此,母后若有吩咐,告诉儿臣也一样。 ”
  太后斜斜撑在榻上,一双美目虽已暗淡,往日威势仍在:“你好大的胆子!是谁 准你进重华宫来的? ”
  子昊满不在乎地一笑:“那便请母后恕罪吧!母后既这般离不开岄息,明日儿臣 定将他送入王陵为您殉葬,让他长久侍奉母后,以尽儿臣一片孝心。 ”
  太后闻言,气得浑身颤抖:“你将岄息怎样了?你以为哀家来日无多,这天下便 由得你做主了吗?”
  “母后放心,我还没有杀他。 ”子昊目视着这个他叫了二十年母后的女人,声音 仍旧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他不过是母后身边一个低贱的男宠,即便要 他的命,也要等我恭送母后上路再说。 ”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太后怒极,不知哪来的力气,扬手便往 他脸上挥去。
  子昊眸心冷光一现,轻易便制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钳着她的手腕,脸上透出 冷玉般的寒意。他骤然发作,逼近太后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我的母后吗? 逼死父王,杀我生母,数年之间,我兄弟姐妹无不遭你毒手,你不敢杀子娆,却将她 囚于琅轩宫整整七年!我从出生那天起,便每日都要服用你派人送来的毒药,你以为 这样,就可以将我变成你的傀儡?你不要忘了,我身上流的是子姓王族的血!只要我 还有一口气在,雍朝,便属于我王族! ”
  “你 ……你 …… ”太后气息紊乱,被这厉声质问逼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子昊 额前青筋隐现,指下狠辣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捏碎,眸底已泛出澹澹杀意。
  “我怎么了,你觉得这么多年我早已任你摆布了,是吗?你太大意了,你能给我 用药,我也一样有这个机会。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入葬王陵,连同 你那些下贱的男宠! ”
  太后急剧喘息,脸色惨白如死。她紧紧盯着眼前这张酷似襄帝的面容,多年前她 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也是这样一双墨玉般的眼眸,不哭亦不闹,在那样近的距离间静 静注视着她,目光清澈得令人心悸。直觉告诉她不该留下这孩子,他却在襁褓中对她 绽开微笑, 一刹那柔软了她冰冷的心。
  长大后温文尔雅的子昊, 风华俊秀的东帝, 在她面前从来都带着清淡的微笑, 像极了他的父王,就连那笑容背后疏离的冷漠、深藏的憎恶都如出一辙。她突然 便仰身笑出声来,云帛长袖掩住唇角,笑得几乎透不过气: “你以为王族有多了 不起?我凭什么要任由你那高贵的父王风流潇洒,处处留情?难道我还不够美, 还是我待他不够好?还有你的母亲,我的亲妹妹,也要背着我勾引他!我岂会放 过他们! ”
  灯火恍惚了容颜,眼前男子仿佛化作记忆中那人,如丝浅笑刺得人晕眩,二十年 余恨翻上心头!
“那巫族贱人的女儿,你以为我当真是不敢杀她?既然你这么在乎,我便让你看
看!来人哪!来人! ”
  空旷的寝殿中不见有人回应,唯有潮湿浓重的雨意悄然弥漫,断续间夹杂着冰冷 的雨声。
  子昊一声冷笑,将一面铜镜送到太后面前:“ 自以为天下最美的女人,却有着蛇 蝎般的心肠,可惜现在你连美貌也不再拥有。 ”
  太后一生自负容貌, 猛见镜中憔悴不堪的身影, 浑身如罹雷殛。她惊恐地尖叫一声, 挥手便将铜镜打翻,慌乱地整理早已失去光泽的头发,满目焦灼。
  子昊冷冷地看着她,弯腰将铜镜拾起,把弄在指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实 在是这世上最令人生厌的女人。无怪父王始终对你敬而远之,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这种女人—就连那岄息, 背着你也不知曾和多少女子厮混。哦, 对了, 你不知道吧?  有人曾问他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是谁,你猜他的回答是什么?婠夫人 —子娆的母亲, 被你生生逼死的婠夫人—你永远都不如她,不如已亡之人…… ”
  狂风骤起,倾盆大雨中一道道惊雷滚过琉璃重瓦,震动天地,直击心头,太后咬 牙切齿,神情已见狂乱:“你胡说!不可能!他敢背叛我?他敢? ”她的声音突然间 断在喉中,一只手仍指着东帝,另一只手痉挛地握在胸前,忽然身子剧颤,一口鲜血 喷落满襟。
  子昊面无表情地看她向后倒下,那面铜镜随着他的转身坠落在榻前凌乱的丝锦之 上,镜中幽光, 一抹红罗似血。
凤帷滑落,宫灯骤熄,夜雨如幕, 一切重新陷入寂静。
  子昊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殿中只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 从那片阴暗昏冥的深宫, 逐渐走向外面高阔的殿宇,庄严的宫门。
  一人生,一人死,今夜之后的王宫将不复往昔之靡乱,然而放眼天下,却是满目  疮痍—贤臣放逐, 良将折戟, 苛政苦役, 苍生困顿, 王室衰微, 诸侯群起, 九域动荡, 战火连绵……
  殿外铺天盖地的雨丝反射出点点光亮,不时飘落在他的脸上,冰凉一片。他驻足 于殿阶尽头,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苍穹,唯见夜深近墨,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