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霞铺天边。
沈荨在官驿中换了一匹马,这才堪堪赶在戌时之前到了上京城外。
再过二刻城门便将关闭,她呼出一口气,翻身下马。
连日阴雨, 尽管午间云散雨住, 但露了一下午的太阳并没有把泥泞的道路蒸干, 因此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沈荨形容颇为狼狈,一身铠甲上污泥点点,就连腮上都溅
了两滴泥水。
守门的官兵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沈将军,请。”
沈荨微笑点头, 一手提了偃月长刀, 一手牵了马缰,进了高大巍峨的城门。
过了城门,熙攘街市在望。此时正值傍晚,街道上车水马龙,主街两边的酒楼 食肆正是上客时分,而旁边的一些杂货铺子却忙着关门打烊,一片繁华尘世的烟火
之气。
沈荨顾不得多看,正准备重新上马,前头街道的拐角处忽然驶出一辆六轮华盖
马车, 一人骑着马与马车齐头并行,正疾疾往城门方向而来。
马是银鞍灰马, 马上之人身姿挺拔秀颀, 穿了一身藏蓝色素缎长衫, 玉冠束发,
寻常不过的文人装扮,周身却挟带着一股凛冽肃杀之气,极为夺人眼目。
沈荨远远看见,便改变了主意,只牵了马避在街边暗处,拿颈上的布巾蒙了一
半脸,头压得很低。
马车很快从她身前驶过,灰马却仰颈发出一声长嘶,前蹄扬空虚踏两步,停了
下来。
马上的青年勒紧缰绳,微微俯身,朝避在阴影里的她抱拳行礼:“沈将军。”
这都认出来了?沈荨只得拉下布巾,跨前两步,抬头回礼:“谢将军。”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青年面庞朗若清月,长眉微挑,神情冷漠,鸦睫下一双秋
水湛湛的眸子。闹市之中, 夕阳之下, 一身蓝衣的青年似蟾宫秋镜一般, 纤尘不染。
“前日听闻圣上急召沈将军回京,不想今日便碰见了,沈将军来得好快。”青 年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玩绕着马鞭,墨冰寒镜似的双眸掠过她面颊上的
两点污泥,停留一瞬,转了开去。
沈荨注意到他的目光, 举袖在脸上轻轻一抹。她赶着进宫, 此时不想与他多说,
只笑道: “谢将军这是要出城?再晚城门可就要关了。”
谢瑾微微点头,正欲打马离开,前头的马车却停住了,车厢中传来一道中气十
足的语声: “可是沈大将军?”
沈荨只好丢了马缰, 前行几步, 隔着马车窗帘行礼笑道: “沈荨见过谢侯爷。”
帘子被掀起,须发尽白、精神矍铄的威远侯谢戟探出头来,哈哈大笑道:“果 然是你,老夫还赶着出城,就不与你多说了,明儿西京校场北境军将领选拔,你若
得空,一定来指点指点那帮小子。”
沈荨躬身,干脆应道:“一定。”
“好好好! ”谢戟笑声朗朗,瞥了一眼马背上面无表情的儿子谢瑾,呵斥道,
“越来越没规矩了,见到沈将军,怎么不下马?”
谢瑾长年驻守北境,三年前便顶替父亲统领了八万北境军,但直到一年前才得
封三品怀化大将军,比统领十万西境军的从二品抚国大将军沈荨低了半个品级。
谢瑾眉峰一凝,正欲下马,沈荨已阻道: “侯爷说笑了,咱们哪用得着讲究这
些虚礼?天色不早了,您老再不出城可就晚了。”
“也对, ”谢戟抚着颏下须髯, 目中精芒一闪, “沈将军也赶着进宫面圣吧, 我
们也不耽搁你了。云隐,还不快走?”
谢瑾闻言,朝沈荨略一拱手,甩一下马鞭策马离去。
沈荨目送谢家父子走远,这才跃上马背,往皇城方向一路疾行而去,赶在宫门
关闭前进了西华门。
沈荨从沈太后的坤宁宫出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内侍引着她, 仍是从西华门出了宫。
回到沈府时,她的两名亲卫姜铭和朱沉也从驿馆赶了过来。沈荨略略交代了两
句,先去正院给祖父祖母请了安,这才带着朱沉进了自家的景华院。
朱沉十三岁便跟了她,行事稳妥慎重,两人情同姐妹,几乎形影不离。每次回
上京,她便歇在沈荨的院子里。
卸了铠甲,梳洗后躺上床,沈荨却又没了睡意。
连着几日昼夜不停地赶路,昨夜又在姑母沈太后的寝殿内说了一宿的事,身体 已疲惫至极,精神却很亢奋。只是这种亢奋并不是欢欣鼓舞的亢奋,而是对即将发
生之事的愤怒、不甘,以及忐忑和担忧,其中还有着隐隐的慌乱。
似乎是要给接连的秋雨来个下马威, 今日的阳光格外炽烈, 大清早便明晃晃的,
即使隔着厚厚的窗帘和床帷,也晃得人头昏眼花。
沈荨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翻身坐起来。
长期的戍边戎马生涯, 让她早就习惯了自己打理一切, 不需要贴身丫鬟的服侍, 因此景华院里的下人很少,只有两个婆子和几名洒扫的小丫头。此刻院子里静悄悄
的,朱沉那边也毫无动静,只能听到屋外梧桐树上断断续续的鸟鸣声。
沈荨随意将长发绾了个髻,披了外衫去书房写信。
满满一篇蝇头小楷,她一笔一画皆用了十足力道,浓黑墨汁自软毫笔尖透过纸 背,把下层的熟宣也浸得星星点点。写完信出神片刻,这才唤了朱沉进来,嘱咐她 即刻派人将信送往西境,自己回了卧室,从箱笼中把一套明光铠捧出来。
这套被她视若珍宝的银白色明光铠,是当年由父亲亲自为她打造的,由于使用
了上好的皮革与白铜,防护性极高却又极轻便。
心烦意乱之下,她双手有些不听使唤,往常只消半刻钟便能穿戴好的铠甲,这
次却多用了将近一倍的时间。
好在明光铠穿戴完毕,她的心也静了下来。
出了沈府,沈荨领着亲卫姜铭上了马,往西京校场飞驰而去。
谢家统领的北境军,在上一次与北境樊国的战争中折损了一万多人。半年前趁 着局势平稳,谢瑾回了上京,领着新招募的一万多士兵在西京校场周围扎了营,一
日不停地勤勉操练,预计在两月后将这一万余名新兵带去北境。
今日, 这批新编军队的中层将领要选拔考核, 沈荨既然答应了谢戟, 自然要应约,
何况,她对谢瑾这半年来训练出的成果也颇为好奇,这次的邀请可以说正中下怀。
作为大宣王朝最年轻、地位和成就最高, 也最耀眼的两名武将——沈荨与谢瑾,
相互都在暗地里较着劲儿。
大抵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两人从小就看对方不顺眼,当然,沈家与谢家历来也
有这种传统,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少不了各种明枪暗箭、你争我夺的往来。
尤其是二十年前沈氏入主中宫,沈家地位水涨船高,沈荨之父沈焕拿到十万西
境军的兵权后,两家明里暗里的争斗更是愈演愈烈。
沈荨到西京校场时,已过午时。她进校场下了马,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在校场东
台上的谢瑾。
毒辣的秋阳下, 谢瑾一身戎装, 本是银色的柳叶甲泛着烁烁金光。他未戴头盔, 乌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赏心悦目的面容一览无余,只是尸山血海修罗场中杀出 来的人,只一个抿唇、一个蹙眉,凌厉的杀气便笼上俊丽的眉眼,令人无端地想要
退避三舍。
谢瑾也看见了沈荨, 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 起身照着这边行了一礼:“沈将军。”
东台下,校场中心正在较量的两名士兵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围在边上的人也
朝这边看来。
沈荨抱拳回礼,在校场诸人好奇的目光中上了东台,气定神闲地与站起身来的
兵部薛侍郎打了招呼,坐到谢瑾身边。
“怎不见谢侯爷? ”沈荨接过谢瑾身后亲卫递过来的茶盏,拨了拨盏中浮沫,
啜了一口。
谢瑾望着场中,手臂微扬,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待那两人重新厮杀起来,
才道: “昨儿出了城,家父留在了城外宝鼎寺中,大约戌时才会回城。”
沈荨“哦”了一声,专心看校场中心已陷入胶着的两名士兵。
人被谢瑾调教得不错,使的都是长柄窄背刀,没有什么多余花哨的招式,刀法 凝实, 招招落在对方要害之处, 只是还没经过战场的洗礼, 落招之时不免有些虚浮,
出手不够利落,少了几分果断坚决的杀气。
谢瑾也早看出问题所在,双眸微虚,手指搭在眉间,轻轻按了一下。
旁边的薛侍郎给沈荨讲解:“昨儿已完成文试,今儿武试,上午已考过了骑射,现 下是选的副尉之职。谢将军的意思是, 这选拔出来的军职也是暂时的, 任期只半年,
半年后有了军功,再重新选拔。”
沈荨颔首,笑道:“还是要战场上见真章。”
她凝目注视着场中你来我往的厮斗,东台下围在场边的一干新兵也在观战之余
悄悄地打量她。
沈荨之名,大宣几乎无人不知。
八年前西境边关告急,连天烽火烧了十余日,定远侯沈焕与夫人梁玉双双披挂
上阵,相继战死在了寄云关的关墙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西境要失守,西境军残部即将退往梧州时,两人十七岁的独 生爱女沈荨举起父亲遗下的长刀,在西境军残余部将的协助下,硬是守住了岌岌可 危的关墙,杀退了一波又一波攻上城墙的西凉军先锋,一直坚持到十日后北境援军
赶来。
整整十天十夜,西凉军无所不用其极,火攻、水攻、掷石、挖地道,各种改良 后的云梯冲车一刻不停地轮番上阵,但都被沈荨一一化解。据说,北境援军到达之 时,西境军已是弹尽粮绝,城墙上的将士,每个都如鲜血泡过的一般,浑身上下没
有一块好的皮肉。
沈荨在援军到达后歇了两日,第三日率领东拼西凑调集的一万骑兵,冲出城门 追击撤退的西凉军,一直追到了寄云关外的蒙甲山腹地,截断了西凉军退回西凉国
边境的线路,将之围堵在蒙甲山的天堑断肠崖下, 一刀斩下了西凉军首领的头颅。
战事平定后,先帝力排众议,拒绝了派遣他人前去接管西境军的建议,让沈荨
正式统领西境军。
朝廷上下心照不宣,这定是当时的沈皇后,如今的沈太后对先帝施加了影响 的结果,可沈荨很快就堵住了一干等着看笑话之人的嘴,短短一年时间,她重整了
十万西境军,并在之后的六七年里,未再让西凉入侵边境半步。
数月之前,西境战事又燃,西凉王调集十五万大军压到寄云关外,沈荨指挥若 定,军纪严明的西境军步兵和骑术精湛、凶勇强悍的西境军骑兵相互配合,于重重
压力下反败为胜,最后逼得西凉王不得不俯首求和。
西凉与大宣签订协议,西境重新开放边市,西凉王将自己的一个侄女蓝筝郡主
送入大宣和亲。
此一战,虽然双方都是元气大伤,但若无意外,西境线至少可平稳五到十年。
至此,大部分人已对沈荨心服口服。
沈荨班师回朝之际,上京的百姓们都曾或近或远地瞻仰过这位年轻女将军的
威仪。
当日沈荨一身重甲,头戴凤翅金盔,背悬长刀,坐于高大彪悍的黑马之上,面 容肃穆,背脊挺得笔直,如画眉眼蕴含的不是温婉和娇媚,而是异于普通女子的刚
毅和沉着。
她身边的一匹枣红骏马上坐了前来和亲的蓝筝郡主。郡主美若芙蕖、娇憨活泼, 一脸好奇地在马背上东张西望,不时与身边的人兴高采烈地耳语两句,与沉稳坚定
的沈荨形成鲜明对比,令上京的百姓们津津乐道了好几日。
而今日端坐在校场东台上的女将军又似有些不同。
她素净的脸上含着温煦笑意,与身边的薛侍郎谈笑风生,身上银白色轻甲令匀 称矫健的身段若隐若现。她也未戴头盔,只简简单单地在头顶束了个发髻,越发显 得颈项修长优美, 额前的碎发与发髻上的赤红发带一同随风轻飞, 平添了几许柔色,
令人如沐春风。
场中的厮杀接近白热化,沈荨看得津津有味,谢瑾眉头却越皱越深。
如若沈荨不来,他还能悠闲从容地把这场比试看完,再下场指点一二,可如今 使刀的行家坐在自己身边, 他便觉得手下这几个家伙的刀法轻飘虚浮, 简直不能看,
连带着自家的气势也矮了一截。
场中吆喝声声,比试已接近尾声。一名士兵撤身后退,长刀架住另一人攻势。 那人长刀横劈而下,刀刃旋压下来,正欲发力,不料对手左足一钩,他下盘不稳, 一个踉跄,对方已反手一刀,绞开自己手中武器,再向上一挑,长刀脱手而去,已
然落败。
“好!”围观的士兵大声喝彩。
谢瑾眉头未松,摇了摇头,冷冰冰喝道:“好什么好!矮子中拔高个而已。”
众人被他眼光一扫,顿时噤若寒蝉,呐呐无言,赢了的那人尴尬地拽紧长刀,
自觉面上无光,胜利的喜悦一扫而空。
谢瑾转头,彬彬有礼地征询沈荨的意见: “让沈将军见笑了,不知将军可愿下场
指点指点?”
沈荨笑道:“好啊。”
她身后的亲卫姜铭递过偃月长刀,沈荨却摇了摇头,负手走下东台,闲闲站到
场中。
“这……将军不使刀吗?”刚胜了一场的士兵疑惑道。
沈荨整了整轻甲下的衣摆,道:“你刚刚获胜,可说是用了一些巧力,但巧力 不是这么用的, 万一对方下盘功夫扎实, 你就没辙了。”她略顿了顿, 右臂往前推开,
掌心朝上微微招了招,“我来教你巧力怎么用。”
那士兵颇有些踌躇地看了看台上端坐的自家主将,谢将军冰块一般的脸上无甚
表情,下颌朝下微微一收,算作点头。
“那便得罪了,沈将军小心! ”话音方落,长刀虎虎生风,一个纵劈随着身势
迅猛而来。
沈荨手臂一收, 将头一偏, 锋利的刀锋险险贴着她的面颊扫过。士兵劈了个空,
倒也变招迅速,回身又是力大无穷的一砍。
沈荨侧身避过刀风,闪到他身侧,左臂曲起,手肘正撞在他肩胛骨下穴位处。 那人左边身子略微一麻,刀势慢了一慢。沈荨右手已捉住刀柄,左手化掌为刀,在
那人小臂上一斩,长刀没有悬念地脱手,被她夺去。
围观的众人惊呼声还未发出,沈荨长刀在手,也不见她身形如何展动,崩山裂 岳的一刀快如闪电,挟裹着汹涌磅礴的杀气席卷而来,欺身向前直指那人咽喉,在
他颈前一寸之处又倏然止住。
那士兵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腿都软了,惊呼声和叫好声轰然爆发,冲破天际,
这次,看台上的谢瑾并未阻止。
沈荨收了长刀,微微一笑:“要使巧力,做到出其不意的同时, 还有一个关
键——快。”
士兵胸脯一挺,大声应道:“知道了!多谢沈将军指点!”
沈荨将长刀还给他,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鼓励了一句: “不错, 前途可期。”
士兵满心欢喜地下了场,校场内不多会儿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比试。
沈荨坐回看台之上,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许久不见,沈将军的刀法又精进了。”谢瑾在她身边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
沈荨笑了笑,谦道:“谢将军过奖了。”
“圣上这么急召你回来,何事? ”谢瑾语气淡淡的,眉目不动,专心看着场中
的比斗,只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沈荨犹豫了一瞬,答道:“我的婚事。”
谢瑾只是随口一问,倒没想到她真就回答了,叩着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半晌
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沈大将军急着嫁人了?”
沈荨无奈道: “我虽不想嫁人,奈何太后和圣上颇为着急,毕竟我今年二十有
五了。”
“如此, 那便恭喜沈将军了。”谢瑾颇感兴趣地问,“不知哪家儿郎有这个福气?”
沈荨没说话。
没听到她的回答,谢瑾一点也不意外。
沈荨的婚事向来是个难题, 从她二十岁起, 沈太后和宣昭帝便在为她物色人选, 奈何看中的人听到风声,不是赶着聘了其他女子,就是找了各种借口推辞。总之, 大宣这位叱咤风云的女将军,仰慕和爱戴她的人不少,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有这个
胆量敢把她娶回家。
想来这次多半也不顺遂,秉着不戳人痛处的想法,谢瑾很厚道地保持了沉默,
没再继续追问。
沈荨转头瞥了他一眼。
谢瑾五官锋利,侧脸尤其漂亮,鼻梁秀直高挺,睫毛长而密,鬓角线分明,可 惜长年驻扎边关,回了上京也是军务缠身,鲜少在外露面,故而美名并未在上京广
泛流传开来。
这人从小便与她势同水火,见了面各种唇枪舌剑、冷嘲热讽是免不了的,大多 数时候,还一定要争个高低胜负。谢瑾使枪,她使刀,她身上至今还留着谢瑾幼时 在她身上捅的几个枪疤,而谢瑾胸膛上一道长及肚脐的刀痕,以及肩背上数道交错
纵横的伤疤,亦是拜她长刀所赐。
近年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私下里合作过数次,倒有了些惺惺相惜
之感。
七年前, 沈荨接管西境军不久, 西凉王趁着西境军青黄不接之时, 悍然发动进攻。 沈荨一咬牙,一面往上京送加急战报,请求朝廷调军支援,一面派人送了一封密信
给时任北境军麟风营都尉的谢瑾。
去往上京的战报,尽管加急,但送到兵部和皇帝手中,最快也要两三天,等皇 帝经过与各方磋商,向其他军队下达支援的指令,再等援军接到指令,又要花费两
三天的时间,最后援军赶到西境,最快也会是七八天后了。
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是最近的北境军直接过来支援的话,最快三四天
便能到达。
谢瑾收到密信后,二话不说,当即便率领八千麟风营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赶到西境,先是找到了西凉军粮草储备之处,一把火将敌军的粮草烧了个精光,
之后又配合西境军在西凉军后背打了个偷袭,协助沈荨稳稳守住了西境线。
朝廷派来的正式援军到达后,谢瑾便领军悄无声息地回了北境。这事沈荨没有
上报朝廷,谢瑾也没吭声。
当然,沈荨之后也不时投桃报李,一回她派到关外的探子无意中探知樊国厉兵 秣马,正在密谋大举偷犯北境万壑关一线。沈荨心知事态紧急,便直接派遣了一队 人马在樊国军队的必经之路上打了个伏击,樊国的先锋军措手不及,还没到达北境
线就被灭了大半。
有一年北境冰封万里,冰雹断断续续砸了三天三夜,朝廷的粮饷因道路阻断送 不过去,沈荨便调拨了部分西境军的粮草、军衣、冬被和药品,令人沿着西北边境 一路拓开道路,将物资沉甸甸地送到了谢瑾手中。
数月之前西境军与西凉国之间的那场大战,谢瑾尽管人在上京,但也没置身事 外,一封封翔实的战术战略建议、阵法图纸、用兵方略,雪片似的从他手中不断飞
往西境沈荨的中军大帐。
西境军这次的大胜,其实也有谢瑾的功劳,不过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没有其他
人知道,谢瑾自身也不在乎。
所以沈荨也好,谢瑾也罢,个人恩怨和两家在朝堂上不同的立场,在捍卫国家
的疆土完整与百姓的安危面前,都不值一提。
日影渐渐西移,众人坐在看台上的影子逐渐拉长,底下的比试也过了好几轮。
“说起来,谢将军今年也是二十四了, ”沈荨清了清嗓子,将空了的茶盏放回
桌面,低声道,“怎么到现在也还没有着落?”
谢瑾愣了一愣。这时几名亲卫提了食盒上来,沈荨清早回府时只草草灌了一碗
清粥,如今闻到食物香气,才觉饥肠辘辘,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瑾起身接过食盒,亲自为薛侍郎和沈将军摆盘安箸:“时间紧迫,晚上还有
宫宴,这选拔须得在戌时前完成,所以今儿就委屈两位了。”
他先替薛侍郎盛了一碗白米饭, 又斟了一盏茶, 笑道:“粗茶淡饭, 薛侍郎多包涵。”
轮到沈荨时,他只低低说了一句:“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薛侍郎不是个挑剔的, 自觉这般一面看比试,一面吃饭,也颇有滋味。吃到一
小半时他抬头一看, 旁边两位大将军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 正端了桌上的茶漱口,
无论速度、动作,还是面前空空如也的盘盏,都有一种奇异的协调一致之感。
想来行军之人都是这般。薛侍郎暗叹一声,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场下围观的人少了很多,都分批去了伙帐,沈荨转身对姜铭道: “还站在这里干
什么?你肚子不饿啊?”
姜铭笑了笑,瞅了瞅自家主将,又若有所思地盯了一眼谢将军的后脑勺,转身
随谢瑾的亲卫去了。
沈荨这才搁了茶盏,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继续与谢瑾聊方才的话题: “谢将
军有无心仪之人?”
谢瑾手一抖,险些把茶水溢出来,疑心自己听错,瞟了一眼沈荨,小声道:“今
儿莫非吃错药了?老打听这个做什么?”
沈荨坐如松柏,目不斜视,喃喃道: “咦?这使银枪的不错。”
谢瑾定睛一看,场中比试的一人正是自己重点关注的一名百夫长顾长思,昨日
他的文试成绩也不错,当下便点了点头:“沈将军眼光倒毒。”
“问你呢。”沈荨没头没脑地道。
“什么?”
“就是刚才问你的,”沈荨提醒他, “有没有心仪之人?”
谢瑾不答反问:“我有没有,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荨正色道:“如果你有,趁早把这心思掐了。”
“……凭什么? ”谢将军差点跳起来, “沈荨,你自己婚事不遂,干吗要管到我
头上?”
“这么说就是有了?”沈荨面容平静,“是谁?”
谢瑾跟捅破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焉了, 下意识地又拿手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
“我……”谢瑾正欲搭话,忽又觉得不对,冷下脸道, “对了,你我的关系好像
还没这么好吧?你和我聊这种话题,不觉得无聊和尴尬吗?”
“好吧,”沈荨承认, “我过界了,不过随口一问,你也犯不着发脾气。”她看
了看天色,起身告辞,“我先走了,晚上宫宴不要迟到。”
谢瑾“哼”了一声,端坐如山,只薛侍郎站起来行礼:“沈将军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