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夜色渐沉,晚风中还带着难忍的热气。
屋内,一个身穿校服的男孩坐在床边,看似是刚刚放学的样子,身边还躺着鼓囊囊的书包。
床上是一位白发老人,坐立在床,后背靠着床头板,大腿以及下方盖着一条毛毯。
床头柜旁还竖着一根拐杖。
“阳阳,沈总是个好人,你有空多和他交流交流。”老人苦口婆心的劝着男孩,即便年近百的状态,可老爷子眉间依旧散发着凌厉,眸子中的深邃感,让人心生敬畏。
顾牧阳垂颈摆弄着放在双腿上的手指,眼镜周围泛着红晕,头顶上的灯光掉落在眸子里的水雾中,折射着不同的光色,“爷爷,你最近怎么了,干嘛总是提他。”
男孩依旧低着头,用尽全力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其实他很清楚老人的意思,无非就是在为自己铺路罢了。
其实顾牧阳并不是顾家的骨肉,当初顾家老爷子上班途中遇到了襁褓中的小孩,于是心里欢喜,就将人带回了家中,给予名字和姓氏。
那是一个盛夏。
可自己这个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人,该用怎样的勇气,才能去亲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还是自己讨厌的人。
“可是...”
老爷子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顾牧阳起身去开了门,是顾炎,他的大伯,也就是顾家的长子。
“我来看看爸。”
见顾牧阳一直堵着屋门不动,男人端着盛有药水的碗,声音冰冷冷的说着。
只是在特殊时期,顾牧阳哪里肯让,“我喂吧。”
男孩刚想要伸手去捧碗,却被对方一个后移躲开,“怎么,我自己的父亲我还看不得了?”
这看似孝意的话语,背后无非是偷窥罢了。
想着,顾牧阳就为爷爷感到不值。
老爷子上几辈都是上层阶级,留下来的财富和势力都是别人触碰不到的,而到了老爷子这辈,便从了商,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人。
只是,似乎亲情在利益面前,也是微不足道的。
“还是我来吧,不要让爷爷的感冒传染了大伯。”这次,顾牧阳并没有再给男人辩解的机会,直接伸手将他手里的碗夺了过去,里面的药汤肆意的碰着碗壁,好在没有晃出来。
端着碗,顾牧阳将门关上,连给他看一眼的机会都没给,刚刚脸色淡然的男孩,在转身看到爷爷的那一刻,脸上被笑意布满。
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小孩,自打将他带到顾家,就一直养在自己的膝下,教了他那么多的知识,唯独“狠”这个字,男孩始终学不会。
最终,老爷子的执着败给了顾牧阳的善良。
到了如今这步,他已经不求顾牧阳去登高俯视山底,他只盼望着老天爷能眷顾这个善良的小孩,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余生让他过的顺利些。
“爷爷,我们把药喝了吧。”
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喝了。”说话时,声音都带着一股虚弱,其实他今年已经是九十三的高寿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爷爷。”
“太苦了,不喝了。”
顾牧阳看了一眼碗中的汤药,读懂了爷爷的意思,最后还是顺了老人家的心。
“阳阳,去我衣柜里拿出那个盒子来。”
顾牧阳按照老爷子的指令走到了衣柜前,视线在里面寻了一圈,从一众的老年西装里,发现了藏在角落的盒子。
那是一个木盒子,看起来很是破旧,并不符合爷爷的审美。
就像是原本完美无瑕的宝物,多了一个瑕疵。
“这是?”
老爷子双手颤抖的接过顾牧阳手中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卡还有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链。
“阳阳,这张卡是爷爷给你准备的,里面有100万,这条手链是当初戴在你手上的,如今我都一并交给你。”
“爷爷。”看到这里,顾牧阳终于是忍不住了,眼眶被泪水填满,控制不住的往下掉落着。
“别哭,记住爷爷的话,这个不要和别人说。”
“我知道了。”
“怎么样?里面什么情况?”问话的是大伯的媳妇儿,膝下有两个儿子,只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大儿子好色,小儿子贪财,也算是遗传了二人的精髓。
当初顾炎就是看上了女人俊俏的脸,一见钟情下就将人娶回了家,而女人也很清醒,看上了男人的钱。
只是她不再年轻,他也无法得到全部的家产。
“我怎么知道,那个小野种一直挡在门口,我连那老头的脸都没看见。”男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而一旁的女人给他递过一杯茶,前者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接了过去。
“大哥,你难不成还怕那个小野种?”说话的是顾家次子,家中排行老二,娶了个媳妇儿,戴了个绿帽,吃了王八亏,跑了妻还被分割去一半的财产。
四十多岁的人,如今连个后代还没有,整天就知道混夜店。
“我怕他?”顾炎一脸的不屑,“要不是老爷子宠着他,我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很快他就没人护着了。”顾家老二一脸期待的说道。
盛夏的光照在马路上,顾牧阳觉得一团不知明的雾气缠绕着自己的身体,属实让人心烦。
他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和往常一样,准备进校门时乐呵呵的与保安打着招呼,左脚刚踏进校门,就被身后的三声不善的喇叭音扰乱了思绪。
由于本能反应,顾牧阳蹙起眉头回头望去,此时保安也一脸黑线的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没有电的警棍。
他指保安用警棍指着始作俑者,“学校之地,禁止鸣笛。”
车上下来一位身穿西装,不管是外形还是穿着,甚至于气质,都散发着“精致”二字。
只是脸上的慌乱出卖了他。
“不好意思,我来找学生。”
男人叫沈泽,是沈氏集团的董事长,小年纪大重任,一时让他成了这个城市的红人。
男人走到顾牧阳身边,先是将他后背上的书包扯下,“和我走。”
“干什么?”后者的语气带着不满,“我要上学呢,没空和你玩。”
因为是上学高峰期,人多眼杂,男人并没有大肆声张,他将嘴唇凑到顾牧阳的耳边——你爷爷在医院等你。
听清楚之后,顾牧阳瞬间抬起了头,犹如一颗炸弹迎面而爆,冲击了他的脑神经。
他是被沈泽塞上车的。
“爷爷。”顾牧阳一步当三步的向着病房跑去,一边走一边呼喊着。
他怕爷爷还没见到自己,就已经睡了过去。
病房里站满了人,有爷爷生意场上的伙伴,也有顾家的人,不管是假意还是真情,他们都来了。
在顾牧阳冲进病房的一瞬间,刚刚注意力还在老爷子身上的众人,纷纷扭过了头。
那些眼神,充满了不善。
顾牧阳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心思,穿过人群来到了病床边,看着虚弱的爷爷,一瞬间双腿一软,就这样双膝结实的砸在了地板上。
病房里的地板,刺骨的凉。
只是全身冒汗的顾牧阳,并没有感受到。
“你们...先出去吧。”顾老爷子用尽力气说着,随后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沈泽,“沈总,我有话和你说。”
“好。”沈泽似乎早已猜到,沉着冷静的将顾牧阳以外的人请出了病房,沈家势力强大,即便再不愿,也只能照做。
病房门被关上,沈泽快步来到了病床边,“老爷子。”
“沈总,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你能不能再与我合作一次?”
“您说。”
“帮我...”老爷子微微低头看着跪在床边的男孩,“帮我照顾阳阳。”
刚刚还在尽力隐忍痛苦的顾牧阳,此刻听到爷爷托孤后,情绪直接大崩了起来,他无法再去聆听,一身闷哼的哭音后,起身跑到了一个角落,面对着墙壁擦着自己的眼泪。
因为过于的隐忍,他的咽喉酸痛极了。
沈泽瞄了小孩一眼,随后单膝跪在地上,“老爷子,我答应您,我会照顾阳阳一辈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包括顾家。”
沈泽的每一个字,换得的是老爷子的心安。
“我给了阳阳一百万,这一百万你等他成年后再交给他,这孩子心善,我离开了他也不会和那些人争什么,你一定要护好他。”
老爷子抬起虚弱的手拍了拍沈泽的手背,“你辛苦了。”
说完,病床头上的心电图平静的汇成一条线。
那天,老爷子迎着明媚的阳光下了葬,而顾牧阳则作为亲属站在一旁,沈泽作为客人陪着他,为他守镇。
傍晚,顾牧阳回到了自己和爷爷的住所,一进门,客厅里坐满了人,中间还有两个并不整齐的大行李箱。
顾牧阳对于这场“鸿门宴”并不入眼,他用着生平第一次厌恶的目光将在场的人扫视了一遍,每一张脸,都让他感到悲哀。
“从此,我与顾家再无瓜葛,希望你们最后能得到想要的。”
“这就不劳外人操心了。”说话的,是顾炎的小儿子,“这里是10万,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不稀罕。”顾牧阳说无瓜葛就是无瓜葛,定然不会再收他们的任何东西。
“小野种,假清高。”
顾牧阳背对着众人离去时,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而他却没有心思理会。
拖着看似两个重量级的行李箱,实则虚之的重量,望着天上的星辰,他在想,是不是爷爷成为了众星中的一颗,也在为自己照亮着前方的路。
只是...他现在连睡的地方都没有。
滴滴——两声喇叭音,是沈泽。
男人从车上下来,接过顾牧阳手里的行李箱,用足力气将它抬起,却险些摔倒。
“这么轻?你就这点东西?”
“不知道,或许吧。”
沈泽看出了他的窘迫,也没再去逼问什么,“没关系,他会重起来的,会重到所有人都搬不动它。”
这时的顾牧阳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当做是心灵鸡汤。
“对了。”顾牧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书包呢?”
“在我家。”
“你家?”
“对啊。”
顾牧阳用了三秒钟处理这个信息,随后缓缓开口,“那行,你先带我去拿书包,然后再把我送到酒店。”
沈泽关上了后备箱,静静的看着他,看似柔软,实则眸中藏着一片星河。
“不好意思,你只能住我家。”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了老爷子,要照顾你一辈子。”
“呵。”顾牧阳一声冷笑,随后低下了头。
“笑什么?”
“觉得好笑罢了,一辈子,你当过家家呢?还是说你在演电视剧?”
沈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暗讽,不过他不在乎,“放心,我很讲信用。”他瞥了小孩一眼,“上车吧。”
“我讨厌你。”
沈泽刚绕到副驾驶旁,想着给小孩打开车门,身后便传来了一句不友好的话,男人带着疑惑的回头,“为什么?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没关系,我保证以后你会更加讨厌我。”沈泽嘴角上扬,“从今天起我是你的监护人,明天我会带你去办理新的户口本。”
说罢便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请吧,小阳阳。”
顾牧阳:……
“你才小。”顾牧阳在上车前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反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