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书名:一溪见海套装 作者:雲雪铭 本章字数:66884 下载APP
1 特别的面试
五月的北京郊外,天晴风暖,煦色韶光。此时正值高尔夫运动的黄金季节,NST·御景山庄里,会员及嘉宾络绎不绝,一派生气勃勃、热闹兴隆的景象。
高尔夫会所第三层,半开放式的咖啡厅,古朴典雅,占据了俯瞰球场美景的最佳位置。靠外的少数台子边坐着几个客人,一边聊天,一边欣赏着远处绿茵如毯的球场上那些点缀其中的人影,以及球杆在阳光下的斑斓景致。空气中飘散着的咖啡淡香,被外面拂来的阵阵轻风带着一起曼舞,缓淡的音乐在耳际出出没没,让人有一种慵懒闲适的憩息之趣。
咖啡厅靠墙边较为幽静的角落里,一张较大的台子边围坐着四名年轻女子,看样子均不到三十岁。她们的位置离那些集中靠外坐的客人较远,只有邻近一张小台子边,一个男人单独坐着看报,因此周围很是安静。
四名女子是刚刚通过人力资源部初试选出的求职者,确定入围复试,御景高尔夫球会会员服务经理的人选将在她们四人当中产生。
今天上午,人力资源部对着十余位前来面试的人员,一会儿是紧锣密鼓的素质测验,一会儿又是咄咄逼人的压力面试……一番软硬兼施的拷问后“生还”的寥寥四人,想必也已是疲惫难当,于是承蒙用人部门的美意,中午被安排用餐之后,又被请来咖啡厅小歇,以便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
此时,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孩悄无声息地走近,在边上一个空位坐下。她面对周围的四人时,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种青涩,接着开口问候大家,稚嫩而腼腆的声音掩盖不住磕磕绊绊的节奏。
“嗯……你们好,我呢,是会员服务部的Lucy……很高兴认识大家。”
“Hi! Lucy,你好!”四人中看似年长的一个,似乎在美容院里种植过眼睫毛,笑的时候忽扇忽扇的像两把袖珍型的羽毛扇。然而那毛扇并未影响她敏锐的眼力,不需多问,来者估计是部门派来招呼她们休息的小角色。其余的三人似乎也有同感,却懒得搭话,只是应景地回了个微笑。
“Lucy,看你年龄应该不大,来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羽毛扇”眯着眼睛,亲切的口吻和热情的笑容相得益彰,传递着一种暖融融的气息,恰逢一阵风掠过,将她身上腻腻的脂粉气一并带给了邻座的几人。
“我还没毕业,是来这里实习的。”Lucy憨憨地笑了笑。
“噢——”“羽毛扇”的眼中闪过一丝轻慢,又被亲热所掩饰,“你可真幸福呀!能来这里实习……”她灿烂地笑着歪了一下头,像是在逗三岁的孩子。
服务员这时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Lucy忙起身帮忙将四杯咖啡放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哎,Lucy呀,”其中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端庄女孩向前欠了欠身子,表情神秘,声音却无法压低,否则对方不一定听得到,“你们会员服务部,到底招几个会员服务经理呀?”她话音一落,其余的人也暗暗竖起了耳朵。
“应该……就一个吧……”Lucy老实作答,心里却没底,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说实话,毕竟来之前上司也没有交代过。
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沉默的气氛有点古怪,看来大家没办法一同分享胜利的喜悦,接下来也许还有一场厮杀,想摘得最终的桂冠,必须踩着除己之外的三人。
“呵呵,看来,这个职位的竞争还是挺激烈的嘛!不过我们能够闯过第一关,也不容易了。已经努力过,接下来呢,就算失败也没关系,重在参与嘛!”另一个穿着深灰色西服裙的女孩突然打破了沉闷,故作轻松,却笑得并不自然,“我估计,我可能不如你们有经验,比不过你们呢!”她说着又谦虚地笑了笑,深灰西服配着灰色的立领衬衫,中规中矩,像只朴素的乌鸦。
“哎哟,太谦虚了吧?那你以前在哪个球会啊?也做会员服务?”“羽毛扇”扬起娇俏的声调,顺水推舟地想要探底。
“我不是在高尔夫球会做的,是在一家私人会所里,做会员服务也就一年多一点。”“灰乌鸦”也不避讳,坦然告之,末了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想应该大同小异吧……”
“还是不一样的。”“马尾辫”轻抬下巴,眼帘微垂,不失时机地想要挫败一下对手,“普通的会所再高档,也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的消费,最多就是强调一个‘私密’的特色,有些会所有没有月费还不一定呢。高尔夫的会籍可就复杂多了,涉及使用球场的规则啦、高尔夫运动的规矩啦,会籍的章程也有不同的内容。”她这一招似乎很见效,“灰乌鸦”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明显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短板,秀气的容颜掠过一丝惭色,而“羽毛扇”也随之暗暗发笑,看来已经有人要打退堂鼓了。
“马尾辫”得意了片刻,又转向Lucy:“哎,我问你,你们会员部有几个人?是不是招这个经理就是管所有人的?”她忘了这小姑娘到底叫什么,反正也不重要,她甚至都懒得使用尊称。
Lucy刚才一直在做看客,突然的发问吓了她一跳。“噢,我们现在……一共五个人。来个经理是不是管我们的……我也不清楚。”说完,她又开始郁闷:这个问题上司也没交代,也不知这样说到底对不对。说实话,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他要让自己过来,搞得自己傻乎乎的,倒像是来被她们几个“面试”的。
“那你们总得有个主要管事儿的吧?五个人就没一个领头儿的吗?”“马尾辫”仍不甘心。
“呃,没有。”
“那每个人的工作向谁汇报啊?”
“不太清楚……”Lucy木讷地摇了摇头,她这次其实可以回答说,向市场总监汇报,但又怕对方紧追不舍,索性决定从此“一问三不知”。
“马尾辫”显然有些失望,看Lucy的目光中露出轻蔑,淡淡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刚来也没几天啊?”
Lucy笑得有点拘谨:“嗯,是啊。”心里却有些释然,既然从自己这里再无所获,她们应该就会闭嘴了。这时的她,方才有机会反过来观察在座的四人,“羽毛扇”对着她仍是一个亦真亦假的笑脸,却不说话;“马尾辫”没有再看她,自顾自端起了咖啡杯,但没有取出仍在杯中的咖啡匙,用拇指别着匙柄喝了几口咖啡;“灰乌鸦”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失意当中恢复过来,心不在焉的表情分明已写着“放弃”二字;而最后一位,直到现在仍缄默不语。
大多数人会用稳重的深色作为面试着装的首选,即便戴着时尚大耳环的“羽毛扇”也是一身藏蓝的严谨打扮;“马尾辫”的黑色连衣裙,虽也颇有质感,但配上一张端正却冷漠的面孔,便有如修道院里的嬷嬷;而这黑沉之中的一抹亮色,便是坐在Lucy斜对面的那只安静的“小白兔”。说她是“白兔”,因为她很白,像兔子般沉默,但感觉她正暗暗竖着一对长耳朵收揽周边的所有信息。略施粉黛的脸庞始终挂着淡定自若的神情,身穿一件柔粉色西服上装,配黑色百褶裙,仪表大方,散发着一种知性的气质。当旁人关注这四个人时,那抹粉色总能第一时间将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恬静无语的姿态,也让人产生探究的好奇心。
“咦,还没请教呢!你以前是在哪家Golf Club(高尔夫球会)呀?”“羽毛扇”此时也留意到了这个还潜藏在暗处的对手,巧笑着刺探,并特意用了英文。
“小白兔”随即将咖啡杯放低在膝上,笑了一下:“我没有在高球会工作过。”
“噢……那你一定在会员服务管理上有经验!”“羽毛扇”并未放松,继续追问。
对方笑着摇头:“呵呵,没有。”
“羽毛扇”稍感松弛,同时现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既是这样,那我敢打赌一定是你有相当出色的综合能力!刚才那么多人,他们选择你,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小白兔”仍是淡然的口吻:“坦白说呢,我对自己在这个职位上是否有能力,心里真的没有底。不过尝试一下,跟着你们一起感受感受这种氛围,也是一种收获嘛。”她说着又转向Lucy笑笑。
“哈哈,是啊!我也觉得,重在参与嘛!”“灰乌鸦”听了也有些释然,看来“菜鸟”级的选手并不只是她一个。
“羽毛扇”再次巧笑嫣然,同时又扭头问坐在身边的“马尾辫”:“刚才听你聊高球会,肯定在会员部工作过,看来咱们算是‘同行’了!”
“马尾辫”的笑容却有些冷,她自然明白,“同行”在眼下这种局面,与“竞争对手”是画等号的,回答的口吻中不乏张扬:“呵呵,我在上海和深圳都是做高尔夫会籍管理的,总共加起来也有四年了。哎,你呢?一直在北京的高球会吗?”
“是啊,我一直在北京,以前是做会籍销售的,后来转做会员服务了,时间还真不如你工作得长啊!”“羽毛扇”奉承地笑着,继而又问,“那你已经在不止一家高球会里工作过了吧?经验一定挺多!你的英文一定也很棒!”
“马尾辫”摸不透对方这番赞许究竟是何用意,但她很希望利用一切机会展示实力,尽早挫败对方。“呵呵,还行吧!反正做这个工作这么多年了,专业英语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接着,她坦然自若地和“羽毛扇”继续攀谈,聊着一些行内的话题,旁边的“灰乌鸦”偶尔会插话询问两句,“马尾辫”总会带着些许的不屑稍做解答,时不时带起一连串的英文术语,“羽毛扇”只是摆着她一贯的招牌笑容,而坐在一旁的“小白兔”也依然是文静无语的姿态。
不一会儿,Lucy接了个电话,之后便请四位求职人一同回到了人力资源部。
复试是由用人部门的最高负责人——市场总监亲自面试。“马尾辫”是第一个进去面试的,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出来了,脸色接近身上的黑衣,准备离开时,“灰乌鸦”拉住她打听道:“怎么样?还好吧!”
其余两人没有出声,现在这个时候,人家怎么可能讲真话?!然而“马尾辫”却如实相告,还是那种傲慢的态度对着“灰乌鸦”:“全要用英文交流,可比初试时的问题难多了!”
“灰乌鸦”果然被吓到,她来之前做了很多准备才通过初试的英文考核,如今自己又不懂高尔夫的专业英文,连刚刚四人聊天时听得的那些会籍术语都不懂,怎么可能通得过……她想了想,决定放弃求职并起身去找工作人员。
侧目望着那个灰扑扑败退的背影,“马尾辫”挑了下嘴角没说什么,扭头意味深长地瞟了眼仍坐着的“羽毛扇”。如此看来,胜出的一方应该就在自己和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之中产生。而她坚信自己的实力更胜一筹,于是挎起提包昂着头轻快地离去。临走前也懒得再跟余下的两人打招呼,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今天,她只对着负责面试的人绽开了生动而“有必要”的笑容。
“这人可真够直截了当的……”“羽毛扇”也挑着嘴角冷笑,接着听到说下一个便是自己。她站起身调皮地对着“小白兔”挤挤眼道:“我先去看看,回头告诉你是不是要说英文。”
“小白兔”笑了笑:“祝你好运。”随后她一个人坐着,继续沉默。
三四十分钟后,“羽毛扇”面试结束出来了,临走时仍是一副亲热的口吻:“我先走啦,的确都要用英文,你好好准备吧,我都有点应付不了……的确挺难的……Bye-bye!”
“小白兔”与其客气地道别,接着有工作人员来请她进去面试。
面试室里,只坐着一个西装男人,见她进来,微微笑了笑。
“Good afternoon, sir.”她坐下前主动用英文问候。
“Good afternoon。你是Rosie,陈溪吧?我是御景的市场总监,我姓杨。”
“啊……您好,杨总监。”陈溪一直准备着用英文应答,不料对方突然说起了中文,她竟有些措手不及。同时,她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对方,仔细回想……天哪!他居然就是咖啡厅里一直坐在她们邻桌看报的那个男士——这一点,那个“羽毛扇”肯定也发现了,却没有告诉她……她忽然讪笑了一下,险些走神。
“感谢你来面试我们的职位,也很抱歉让你久等。怎么样,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不过……我听说复试全要用英文,那您是需要我用中文还是英文?”陈溪似乎还在刚才的迷雾中找不准方向,索性直接发问。
“这个随你吧!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听说的?”
“嗯……是刚才的两位出去后说的。怎么,难道不是吗?”陈溪小心地探问道。
杨总监又温和地笑了笑:“呵呵呵,对她们两位,的确是这样。不过,你们初试的时候,我已经通过监控录像了解了你的英文程度,因此认为没有必要再面对面地测试了。”见她腼腆一笑,他又继续说道,“你的英文我很认可。但是我也注意到,你并没有在高球会以及会籍服务这方面的职业经验。不过呢,以你以前的专业能力,我很想请你自己来评估一下,你相对于刚才的两位,有什么优势和劣势。”
“我……相对于她们?”陈溪觉得这个题目有些出人意料。
“是啊。刚才你们四个人也有机会坐在一起交流,应该说相互都有了些了解。你一直坐着不怎么说话,应该不是真的闲着呢吧?”他笑着看她,显然确定她已经认出了自己,索性开门见山,“现在自动弃权的那位就不用提了;其他两位,都是有几年高尔夫工作经历的,我很想听听,你是如何比较你们三个人的?”
陈溪也笑了,沉默片刻,继而坦然作答:“OK,劣势已经很明显,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优势呢……我觉得应该是在表达能力上。包括英文和中文两方面。”
“噢——”杨总监饶有兴趣,“英文,我刚才已说过了。但是中文……她们两人的中文都不可能差啊,何以见得你的中文能力比她们强?”
“我所说的‘表达能力’,不是指单纯的语言能力,而是沟通的综合能力——在这方面我觉得自己会有一定的优势。尽管我还没有做过相关的工作,但在来之前,我就你们在网上公布的职位描述做过些分析。按我个人的看法,‘会员服务经理’这个职位,既然是代表着一个高端的球会,那么在为会员或其他客人提供高品质服务的同时,她还需要具备得体的仪态及修养,不能表现得像‘交际花’一样,对会员亲切得失去了应有的距离,那样就会影响球会的形象;当然,也不能太过纯朴,让人觉得如同‘邻家女孩’,没有深度可探。这个职位上的人,应懂得如何与会员在原则问题上迂回周旋,说话不能过火而惹恼了对方,但有时也要善于绵里藏针,不该让步的事情就得给对方碰个‘软钉子’,以便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和谐。”
杨总监听罢静思片刻,又问:“那你说自己在这方面优于她们,能否说得再具体一点儿?”
“我不知道她们如何称呼。刚才的第一位,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尽管她已经有几年做会籍管理的经历,但我凭个人感觉,认为她更趋向于做那种严谨认真的工作,因为她之前所负责的会籍管理似乎偏重于档案及文件的审核管理。这些,当时她在咖啡厅与我们交流时,就能体现出来。我不清楚她在初试中是如何表现的,但大家坐在一起时,她的姿态有些高傲,个别时候又急于表现自己的优势,急于压倒其他的对手,其实她并没有充分了解对手的情况。同时,她对人的态度也缺乏亲和力……因此按我的推断,您应该不会考虑她。”
杨总监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服。“你分析得还是挺到位的。咱们现在虽然是在面试,不过我不介意与你交流我的体会——的确如此,她的锋芒露得不是地方,很喜欢表现自己的英文,可实际上英文能力并不算好,这也是复试她时为什么我全程讲英文的原因,是想进一步确定她的水平。OK,关于她就说到这里了。那么另一位呢?在你之前的那个女生,看着可比你们三位都成熟老到,按你刚才对职位的分析,她其实应该就有你所说的亲和力,英文也还不错,所以我也没怎么跟她讲英文。她的中文沟通能力嘛,就更不是问题了。这样看来,我目前还感觉不出你比她在这方面有什么优势。而另一方面,她又比你多了专业经验,这可是事实。”他说着,又开始审视陈溪,等待她的下文。
“羽毛扇”临走前,别有用心地渲染英文的难度,而实际上她的面试也大部分是用中文交流。如此看来,她是想把陈溪也吓跑……不过这种事情是无法在此提及的。陈溪想了想,慢慢说道:“她嘛……比我们几个都年长、成熟,我想象得到,语言表达能力不在我之下。只不过,这个职位所面对的服务对象,都是些身份地位处于社会上层的商界、政界名流,与这些阅历深广的人沟通协调各类会籍事务,除了要有周旋的技巧,在语言交流上,也要表现出端正恳切的态度,也就是说,‘以礼相待’的同时,还要‘以诚相待’,以便取得对方的信任。而这位姐姐,似乎缺乏一种诚实稳重感……”
杨总监不置褒贬,双臂抱于胸前,靠向椅背。
上午的初试,身穿柔粉色上装的陈溪第一时间便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包括看录像的这位市场总监。他觉得这个女孩其实很用心思——巧妙地调整一下自己的衣着色调,便在一片灰暗之中十分抢眼——接着一路对她也会稍多关注;而在咖啡厅里据他近距离的目测,也给她打了个高分,认为她带有一种知性的气质,落落大方,举止不俗。他甚至留意到,大家喝咖啡时,那三位都是从茶几上只端起了咖啡杯,只有她一人,将杯、碟一起托起,用咖啡匙搅动一下咖啡,再将小匙放入碟内,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小口。每个人的碟中有两粒小点心,有人用咖啡匙铲起点心,而她则用两只手指轻轻捏住点心,缓缓送入口中。
在注重细节的杨总监眼里,一个人可以不擅长“品味”,但不可以没有“品位”。举止优雅得体,是会员服务人员的第一要素,因此又给了陈溪一个高分。然而在咖啡厅,她坐在四人当中,表现却不如衣着那般高调,一直沉默不语,让他颇感意外,同时又有些担心她性格偏内向,不如“羽毛扇”那样开朗,懂得左右逢源。如果是这样,日后与会所内各方人士的协调,还真是个问题。
“不好意思,我的面试,不太拘泥于常规的形式,请你不要介意。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他又重新坐直身体,“我初步的印象之中,你也是很有想法的女孩儿,在初试中,也很具有表现能力。但在咖啡厅里,怎么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其他人都在交谈的时候,你却坐着很少说话……能告诉我,你当时在想什么吗?”
陈溪微微一笑:“我没多想,当时只是在做两件事情。一个呢,就是在接受面试。”
“接受面试?当时不是在休息吗?”
“呵呵,我以前是从事与人力资源有关的工作,对面试的理解或许更深入一些。记得曾有年长的同事告诉过我:任何一个面试,只要你还处在用人公司的环境中,不论是在什么地方,与你接触的是什么人,你的一举手、一投足,其实都是在接受面试。”
杨总监禁不住也笑了:“有道理!那么,第二件事呢?”
“第二嘛,我是在观察她们,了解我所处的竞争环境。其实这件事,我们四个人都在做,只不过她们在明处,我在暗处,这也是我个人的习惯,我一般不会像她们那样主动询问,但相互之间的信息,我都会留意。”
“哦?那么告诉我,你都留意到什么了?”
“留意到大家在相互摸底的同时,那两位最有经验或者说最有实力的,也在尝试着找机会了解对手,同时寻找打败对方的攻击点。谁都看得出来,梳着马尾辫的那位小姐很想尽快压制住其他人,以便确定自己的优势。但她毕竟没有年长的那位姐姐有心计,人家一边不动声色地奉承着她,一边寻找她的劣势或者说不足之处,早已摸清了她的路数。当然,我其实也在做着同样的打算。”陈溪说着,诡异地抿了下嘴。
“哈哈哈哈!很有意思!”杨总监爆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明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似乎是这种局面。”陈溪笑得含蓄,“如果您不介意,请允许我利用这个典故偷换一下概念,用三者来表达一种强弱次序的食物链关系——我们四人中,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最初还不能按照传统定义去推测。也就是说,不代表谁看起来综合实力最强,谁就最终一定会是‘黄雀’。可大家并不都是这样想的,于是有人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只‘蝉’而早早就产生自惭形秽的心理,而有人又认为自己肯定就是‘黄雀’,其实都是过早断言了。”她说到这里,看看总监,见他正靠坐着等她继续,于是又深入聊了聊自己对三种角色的看法。
杨总监听完后摸了摸下巴。“你的观点的确挺特别。不过我还是没有完全搞明白,你究竟有没有信心成为‘黄雀’?”
“杨总监,想必您也赞同——生活之中的每则道理都有各种变通及发挥的可能性。我现在跟您讨论‘蝉’‘螳螂’以及‘黄雀’三者的辩证关系,其实只是一个话题游戏而已。我的真正用意,是帮助您更好地判断我的沟通能力,了解我的应变思维以及语言逻辑能力,所谓‘巧舌如簧’,有时也是职场必备的一种技能。这也是我刚刚所提到的,我的优势所在。如果您认可了这些,那么,我自然就有机会成为‘黄雀’了。”
杨总监闻言看着陈溪,掩不住露出惊讶之色,想不到自己竟被她“绕”进去了!不由得扑哧笑道:“经你这么一点,我还真是领教了你的‘巧舌’,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唱这么一套‘花腔’,难道就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我,让你做这只‘黄雀’?”
“呵呵,我们做每一件事情,都必须抓住重点。正如我前面所提到的,您部门这个职位上的人,要懂得如何与会员迂回周旋,处理问题游刃有余,同时也要懂得适时内敛。因此这只‘黄雀’应有一种收放适度的能力。在面试中技压群芳固然重要,您也一再问及我到底哪方面比别人强,但在我看来,此刻自己所要表现出的‘强’,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竞争力’概念,您总不会希望我在会员或客人面前也是一贯的锋芒毕露吧?所以呢,我借用您提的典故临场做个小发挥,请您着重审核我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或许是这个职位真正需要具备的……”陈溪说着嫣然一笑,“这也可算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嘛!”
杨总监望着她片刻,感慨地笑笑,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借题发挥,仔细琢磨,好像也有些值得揣摩的逻辑……他耸耸肩:“Well——你还有其他什么问题需要问我的?如果没有,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
陈溪很意外:“怎么,您对于我,再没有什么需要了解了吗?”她似乎有些失望,目前看来,三个人之中,她的面试时间最短,难道是……他对自己的应答并不满意?
“呵呵,我不介意直接告诉你,是这样的:在没有正式复试之前,我有意安排所有的求职人一起去咖啡厅小坐,其实就是为了观察你们每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下会有什么表现。并且根据每个人的具体表现来确定我的面试题目。对于你的,我要了解的就是刚才问到的那些,现在都已经进行完了。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那么,就谢谢你今天来参加面试。我需要时间考虑,麻烦你回去后耐心等待我们通知结果。”
杨总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着三份简历考虑了片刻,继而打电话给人力资源部负责本次招聘的人事经理,告诉他最终决定录用的人选。
“可是……她毕竟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甚至在北京都没有工作过……我都没有想到,居然会让她也参加面试。”人事经理听说决定要录用陈溪,似乎出其意料。
“她参加初试是我同意的。你们部门的Juliet的确跟我解释过,说联系她的时候搞错了,以为她是有经验的。但我觉得人家大老远地从市里赶过来,用我们的失误作为理由拒绝她,太不合适了……不过最终,我还是最认可她的综合素质,整个面试的表现张弛有度,我比较欣赏。”
“哎,那个年龄大一些的怎么样,你最初不是对她的印象最好吗?”
“她嘛,乍一看是不错,人也挺机敏,但是表现得有点儿‘过了’,身上的浮华气也太浓,我不确定她能否沉下心来做一些琐碎的基础事务。与会员沟通我相信她还OK,但是会籍的管理牵扯许多烦琐的细节,是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很多在场面上混得开的女孩子,却不一定肯花心思去钻研这些基本功。或许她也能做到,但可惜在面试中始终没有表现出来……算了,不考虑了。总之,这个陈溪目前是最理想的人选,尽快安排她入职吧!我这边正缺人力,等她工作上手,会籍这一块儿理顺了,我们部门才能集中精力,考虑下一阶段如何调整新会籍的推广活动。所以啊,还得请你们多多配合,跟进余下的事情了。”
人事经理表面上客气地应和着,在电话那边却没有好脸色。“羽毛扇”的初试,他给了很好的评价,结果被用人部门拒绝,而他最不看好的一只“菜鸟”,用人部门却在他的差评之后做了一个“录用”的决定……这不是明摆着否定了他的专业性,在打他的脸吗!尽管对方不能得罪,他也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录用陈溪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毕竟没经验,与我们当初的招聘要求不符……我担心这个硬伤会让总部质疑我们御景的择人标准不符合原则……要不这样吧!我们把这个Manager(经理)的职位改为Membership Service Officer(会员服务专员或会员服务主任),待遇暂时降为Officer(“专员”职级)级别。我去跟陈溪谈,如果她肯接受,那我们对着总部也好交代……”
杨总监有些不悦,最近人力资源部对他部门的招聘协助很是不力,要么是推荐来的人选都不理想,要么就是他看上的人他们找理由阻拦,最后搞得他不得不通过录像亲自监督初试过程。如今确定的人选不是他们预想的,便又有微词,实则“暗杠”。并且对方动辄就抬“总部”出来,让他不能直接反对。
“这样突然降低职位级别,人家恐怕不会接受吧?如果不来了,那我们大家今天不是白忙乎一场?”
“呵呵,我先试着跟她谈谈,不行再说。”人事经理在电话那边圆滑地笑着。
2 入职
人力资源部的面试接待室里,陈溪和另一名男士坐在里面,他们今天过来办理入职手续,刚刚签完劳动合同,等着去工作的部门报到。
“认识一下,”男士首先友好地伸出右手,“我叫赵玉刚,英文名Edward,在销售部。”
“你好,我叫陈溪,英文名Rosie,是会员服务部的。”陈溪笑笑,也伸出了右手。
“Rosie,很高兴和你成为同事!”
“我也一样。”陈溪淡淡地笑了一下,眼睛转向门口,见招聘主管Juliet走了进来。
“好了,在人力资源部的手续已经办完了,我现在领你们去部门报到。下午两点,再请你们到培训部找培训经理Vivian,她会帮你们安排Orientation。”
“Orientation?”赵玉刚显然不太明白,陈溪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新员工的入职培训。”
两人跟着Juliet顺着员工通道的走廊,进入了客用区域,推开通道门的一刹那,满眼便是大理石、水晶灯及华贵的织毯组合而成的金碧辉煌,耳边如流水般的轻音乐,按摩着赵玉刚略微紧张的神经,沿途两边的装潢景物已然令他目不暇接,他悄悄看了眼旁边的陈溪,她却是一脸漠然的神情,目不斜视地跟着Juliet。
“这里是酒店的大堂,再往前就是高球会的会所,你们的办公室就在那边……Edward,不用担心,下午Orientation之后会有一个tour(参观),培训老师会领着你们把所有的地方都转一遍,她会详细地介绍给你们听的。”赵玉刚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到了天井式的高球会所,阳光由四层楼高的玻璃天顶一泻到底,大堂中央高高的树丛流水景观不时传出零星的鸟鸣,如同进入了美轮美奂的仙地。他们上了二楼,经过走廊时,还可看到一边的红木围栏外,那组树景在较高视角中枝繁叶茂的郁郁姿态。到达走廊边一个双开式的栗色大门前,Juliet推开了两扇门,一排明亮宽敞、用玻璃隔断的办公室赫然在目,其间米黄色的百叶窗帘裹着阳光,交叠出远近不一、深浅不同的柔和色彩。
“这就是你们工作的地方了,这个门是去销售部的,中间的办公室是会员服务部,最尽头是公关部和会议室,那边是个会员接待厅,你们先进去坐一会儿,我去跟市场总监打声招呼。”
赵玉刚和陈溪走进清静雅致的接待厅,在靠近门口的沙发坐了下来。不多时,一个面容姣好、穿着红色针织套衫及黑色一步裙的女孩子和Juliet一起走了进来。一见到他们,女孩脸上的表情立即生动起来。“Hi,你们好!”她主动打招呼,赵玉刚和陈溪立即站起身回了个问候。
“这是Amy,刘小慈,你们的同事。杨总监现在在开会,一会儿,Amy会安排你们和他见面,现在她先帮你们安排工位。我回人力资源部了,你们别忘了下午两点准时到培训部。”Juliet交代完毕,跟刘小慈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刘小慈亲昵地拉着陈溪:“你是Rosie吧,我也是会员部的,咱俩是同事,你稍微等会儿,我先把Edward带到销售部去……你先坐会儿啊!”说罢她笑着转向赵玉刚:“Edward,走,咱先上你们部门。”话语的尾音中,陈溪听出了她的东北口音。难怪她长得这么标致,陈溪以前见过很多东北女孩子,都生得十分标致。
陈溪一个人又坐回了沙发,静静地享受这安宁的时刻。
芳龄二十七的陈溪,出生在广州。父亲是某知名高校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教授,母亲则在该艺术学院主教现代舞。二十七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个女婴降生在了这个艺术家庭,她是在早上七八点之间出生的,母亲蒋涵看着小生命伴着朝霞一起到来,遂有意起名为“晨曦”;初为人父的陈子樵则激动不已,觉得女婴的啼哭声宛若灵哗作响的小溪在流淌,是人间最美的音乐,他认为女孩子还是应该低调轻柔一些,于是同夫人商量,取名为“陈溪”,既如溪水一般,又有晨曦之隐义,岂不妙哉?
教授夫妇视这个独女为掌上明珠,悉心教养。陈溪自小聪明过人,学什么会什么,除了和其他女孩子一样娇气任性,在学业上倒是很听父母的话,成长的过程一路还算是平坦顺利。父母深知从艺道路的艰难,并不希望女儿“步其后尘”,于是早早规划,考大学时费尽周折硬是让她报了新闻传媒专业,准备着一毕业,便托关系将她“活动”进电视台,不求她有大发展,只要有个旱涝保收又体面又稳定的工作,守在父母身边即可。不料女儿的叛逆期迟了好几年,到大学毕业时方才显现,一向乖巧的她却不肯再听父母的摆布,抱怨说从小学到大学,都未出过广州……陈教授苦心安排的面试,她愣是不去,自己跑到深圳,去了一家外资公司应聘,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要进去做什么人事培训……父母拗不过女儿,想想深圳离广州也不远,看她在工作中自得其乐,也只能勉强作罢。
不料,小鸟一出笼便越飞越远。陈溪在公司的深圳本部工作了一年多,熟悉了业务,接下来的三年便经常被公司派往外地,进入客户的企业去实地辅助工作。这个城市停留半年,那个地区待两个月,她自己尽管乐此不疲,还没新鲜够,当父母的可是一直在担心挂念,连女儿电话里不经意地咳嗽几声,母亲都会神经紧张,怀疑她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最让他们无奈的是,女儿这样漂浮不定,居然将原本中意的准女婿也给漂没了!
男友提出分手,陈溪似乎也受了打击,跑回家关起门哭了一天,将以前两人的合影都撕得粉碎。知女莫若父,陈教授安慰夫人:“放心吧,没事!他们俩天各一方的早就没感情了,她之所以伤心,因为是人家先提出分手,要是她甩了人家,估计这时候还不知怎么得意地傻笑呢!”蒋涵半信半疑,不过第二天,夫妇俩的心情又上了一个“高八度”,女儿打了几个电话,收拾了行李,就订了去北京的机票,扬言要北上“疗伤”,离开广东这片伤心地……“以前你不也是全国跑?并没有一直在广东啊……”父亲费解,心想女儿这个疗伤方式还真是闻所未闻。
“你们不是说总这么满世界跑不好吗?那我不跑了,我已经辞职了。但我想重新找个我喜欢的城市稳定下来,我以前去北京的时候就觉得那里不错,比上海还好,所以我决定去北京了。你们放心吧,我一个人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不是一直也好好的,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们别管我的事了。”女儿一边轻松答话,一边收拾行李,并未体谅为父者的心情,父亲一时也摸不准她这是根本不伤心还是伤心过度,总之不敢发脾气,怕又刺激到她,最终只得开导夫人:“算了,由她去吧!有些事咱们理解不了,你就当是——年轻人的‘行为艺术’……”于是第三天,教授夫妇万般不舍地送女儿上了飞机,叮咛一到北京,先去找正在那边读研的堂妹,相互好有个照应。那时候,元宵节刚过。
陈溪到了北京却是一番从容不迫的心境,她先在一套青年公寓里租了个单间,睡了几天的懒觉,又逛了几天的街,才开始慢吞吞地投简历。不料接下来的日子却过得并不轻松,简历石沉大海,她的信心随即开始萎缩。不知是刚过完年各企业的招聘还未完全“解冻”,所以自己运气不好,还是因为首都单位的“门槛儿”本身就高……总之,她没有在京的工作经历,居然成了一个致命的硬伤,想要在好一点的外企找人力资源方面的管理职位,连做个“Supervisor(主管)”都不可能,而普通的公司她又看不上,再就是外企中的一些小兵小将的基层职位——那不等于自贬身价嘛!这种尴尬持续了两个多月,其间还经历了一次非常短暂的感情,但最终她离开了对方,又开始“流浪”。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来到NST·御景求职,面试还算顺利,本可以松口气了,偏偏人力资源部那个姓沙的人事经理突然变卦,说她只能担任“会员服务专员”,待遇也由经理级降为主管级,这样一来,她的薪资即被砍到了七千大毛,好好的工作顿时变成了“鸡肋”!然而此时的陈溪也现实了许多,先找个差不多的工作做着吧,反正不是原来的专业,职位低一点,就当是学习呗……总之,只要自己好好做事,将来或许会有机会,实在不行也可以“骑驴找马”。抱着这种心态,陈溪最终接受了这个offer(工作机会)。只不过,今天入职时,她的确没有什么好心情,只是平淡地应付着。
起初面试时被告知,会员服务部是要由招聘的这名经理来负责管理的,她对此也信心满满,可现在自己却成了部门之中一个新来的“晚辈”。尽管姓沙的说,如果她表现突出,再升为经理是绝对有可能的……可陈溪不信这套鬼话,她以前面试求职人时,也曾许下过类似的“空头支票”。
约莫十五分钟后,刘小慈又回到了接待厅,见到陈溪便喜笑颜开:“Rosie,走,我领你到你的位子。”
陈溪拿起手提包,跟着刘小慈进了会员服务部,她的工位已经提前安排好,和刘小慈的位子离得很近,都在这个大房间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房间中间的几张办公台都接连在一起,中间用隔断隔开,而她和刘小慈则是两张独立的办公台,台子前面各有一把椅子。刘小慈说,很多时候,她们需要和同事甚至会员面对面地交流,因此这把椅子很有用。她们的背后是一排排上着锁的铁皮档案柜,不用问,里面保管的,肯定是会员们的档案资料。
办公室再靠里的位置,有一个十来平方米的小单间,陈溪猜想,那应该就是市场总监的私人办公室。她见外间的几个位置都空着,不禁问道:“怎么没见其他的同事?”
“他们都去公关部跟着一起开会了,就我一人留守。咱俩是专门做会籍管理的,他们几个都是负责会员活动的。”刘小慈边说,边把一只纸盒放在陈溪面前,“这里头吧,都是些新领的办公文具,你瞅瞅还缺点儿啥,回头再去领。”
“谢谢啊!”陈溪感激地笑笑,很喜欢刘小慈那热乎乎的东北腔,在这种大家都流行用商务语言的环境中,她觉得这个东北女孩略带憨直的话语听着特别亲切舒服。
“Amy,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还得请你多关照。”陈溪诚恳说道,首先表现了一个低姿态。
“妈呀,你可别逗了!我也才来俩星期,咱俩都是新手……互相帮忙呗!哎,我听James说,你的素质可高了,他可看好你了!将来啊,指不定谁关照谁呢,我寻思着你多帮帮我还差不多……”刘小慈话语真诚,陈溪越发喜欢她的朴实,继而含蓄地笑笑,又问:“James?是那位总监吗?”她记得面试那天,他自我介绍时,只是说姓“杨”。
“就是他,不过他可没啥总监架子,人也年轻,据说刚满三十,这里的人都喊他James。哎,告诉你,人家也算是年轻有为了,我还听说啊,他是英国帝国理工回来的‘双硕士’!”
刘小慈话音未落,已有一行人陆续进了办公室。前面两个穿着西装的男生正推推搡搡地开着什么玩笑,一见陈溪,立刻收起张牙舞爪的架势。其中一个即时扮出彬彬有礼的举止,还未走到陈溪面前,便早早伸出了右手:“这是新来的同事吧?你好,我是Steven……”
Steven还没说完,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待他后退的当儿,另一男生插了上来,正好握住了陈溪伸出的右手:“你好,我是Frank,你是Rosie Chen吧?幸会!幸会!”
“我说,你怎么一见漂亮美眉就这副德行……”Steven皱着眉头推了Frank一下,马上又满脸堆笑地握住了陈溪的手:“Hi Rosie,欢迎你加入!”
陈溪并不习惯男生这种问候的方式,只得报以微笑,回应着“你好”。刘小慈则在一旁帮着轰人:“别围着了,小心James马上就回来。”待他们都回了各自的工位,她悄悄告诉陈溪:“他俩就好开个玩笑,看着不太正经,其实俩人心眼儿可实诚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陈溪笑笑,忽然注意到靠近门口的台子,一个女孩正乖乖地坐在那里,清秀的脸庞还透着一股稚气,很是面熟,她想起来了,是面试那天在咖啡厅见过的Lucy。刘小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即招呼:“Lucy,过来认识一下新同事吧!”
Lucy应声过来,对着陈溪笑了笑。“我们之前见过面的。”陈溪也笑着对刘小慈解释。
这时,工位离她们最远的另一个女孩自己走了过来,还抱来一堆资料,放到了陈溪的台面上。
“Hi,你是叫Rosie对吧?我是邓雪,英文名Anita,和你是一个部门的。你现在主要是和Amy一起负责会籍的管理,而以后与会员之间的沟通,要以你为主。这里……是我们御景会籍的种类,以及每种会籍的价格和权益、会员的入会条件……你看一下。”
邓雪说着便将一本厚厚的皮质文件夹撂到了陈溪面前,说:“这个呢,是我们的Rules and Bylaws(《会籍章程》),你也需要了解,有时跟会员掰扯《会籍章程》的法律细节会用得到……”紧接着她又扬了扬手中的一沓表格,边说边在陈溪面前铺摊子,“这些表格,是会员办理一些变动手续时需要填写的……这是Nominee Change(更换提名人)的……这是申请Spouse Card和Family Card(配偶卡及子女卡)的……这张呢,是关于Absentee(缺席会员)的……还有这些,是关于不同种类的Membership Transfer(会籍转让)的……这些表格你必须清楚怎么用英文填,以后有可能要为会员做咨询。另外,关于这些会籍变动的申报程序呢,我下午会发邮件给你。”
“那……如果会员是中国人,平时不写英文呢?”陈溪看着那些表格,她毕竟初来乍到,问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那你可以帮他填好了,让他签字啊——”邓雪拉长的尾音跟着挑起的眉毛一起上扬,那种气势明显表示:陈溪问得多余。“我们可是高档球会,所有会籍文件均要求用英文书写,这也是一种档次的体现!”
这是什么屁话啊!会跩几个单词就算“高档”啦!陈溪过去接触过N多个北京叫“老外”、广东叫“鬼佬”的英语动物,其中素质差的还真不少!很多人母语肯定说得流利,但一听便知是街头的“痞子英文”……这也算“档次”的标志?不就是“洋芋”和“土豆”的区别嘛,身上还不是都沾着泥巴!陈溪想着,暗暗在心里嗤之以鼻。
“哎我说Anita啊,你这个说法可有点儿逗啊!”坐在一边的Frank似乎也听不下去了,“记不记得上回来的那两个东北大庆的会员?销售部的Vincent,那个北京小侃爷,倒是挺能‘喷’,把俩人都忽悠入会了。可是他英文不灵吧,还爱瞎跩,帮会员填资料的时候,所有Membership(会籍)的‘ship’,都写成了‘shit’,那俩主儿也不懂英文啊,让他们签字也就签了……结果呢,好好的会籍都变成‘Membershit’了!最后这两泡巨高档次、彰显身份的‘会员屎’一直端到James面前才被打回来……估计他没被气死,也被活活熏晕了!”
Frank在那里绘声绘色地调侃时,Steven早已张着大嘴笑趴在台面上。女生中除了拘谨忍笑的陈溪,以及脸上正红白大战的邓雪,刘小慈和Lucy也是“花枝乱颤”。其他人都是在笑Vincent那“三脚猫英文”的败笔,只有邓雪心里清楚Frank是在嘲讽自己,因为当时Vincent转来的入会资料就是由她负责审核的,自己居然没检查出来,直接端着“屎”去给James报批……
“你有完没完?!”邓雪气恼地对着Frank甩去一声怒喝,除此之外却找不出别的“弹药”附加进去。好在面前的陈溪还算正常,但仔细一看,也不对,她的脸上分明有一种在拼命掩饰讥笑的挣扎表情,邓雪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新芽子”也敢没大没小?!她的话立时变得更加尖厉而快速。
“除了刚给你的,你还需要自己去前台、出发台或者专卖店收集一下会员月刊和各类高尔夫活动的推广宣传页,一些常识性的东西你必须掌握!尤其是会员、嘉宾及访客之间的不同待遇,平日和假日打球的限制,以及他们在酒店、俱乐部又享受什么不一样的折扣……还有,怎么帮他们开据Handicap(高尔夫术语,差点证明),Hole in One(一杆进洞)的纪念牌如何申报发放……这些你都必须清楚!知道吗?”
“Handicap和Hole in One是什么?”陈溪眨着眼睛,怯生生地插了句嘴。
邓雪以俯视的角度盯着她懵懂的表情,突生一种惬意,继而略带轻蔑地加重了语气,面冲陈溪却对刘小慈发话:“Amy,你到时给她补补课!”
陈溪明白了,按邓雪这种回应的意思,自己是理应早知道这些专业知识的,她不管你以前有没有经验,总之你现在在这个位子上,无师自通才算正常,不知道就是伤天害理!哼,职场上经常会遇到这种人,表面上说是培训你,其实就是为了显示自己比你懂得更多!别说你听不懂再多问一遍了,有些没听过的东西你一旦发问,对方便会显露出一种对待白痴的专用目光,非要羞得你无地自容才算到位……对他们来说,这样做的好处还有一个附加值,就是你不懂也不敢再问,甚至是永远都不敢再问,他们便从此安生……按人家的想法:我的看家本事,凭什么全都教给你呀?!将来你自己学会了,算你本事大、道行高;学不会干不了,你恰恰就是抬高他们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陈溪决定闭紧嘴巴,至于业务上的这堆“鬼东东”……自求多福吧!
邓雪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转转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想还有什么遗漏。“你的邮箱嘛,电脑房下午会安排好,到时Lucy会告诉你。你自己在电脑的Outlook里设置一下。设置完了告诉我,我就把其他的资料发给你。还有一点,这些资料你只能在办公室里使用,没有特殊需要,一律不得携带到外部门,更不允许带回家。这是规矩!”接着她又转转眼睛,“就这些了吧……再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不过,大家都挺忙的,在这里你还是需要养成独立解决问题的习惯。噢,对了,尽管你主要是负责会籍管理的,James要求我们这个部门,每个人都应该多承担一些职责外的事务,算是一种尝试和提高吧!我们最近负责会员活动的人手不够,所以有时候有可能也需要你和Amy的协助,其实这也是一种锻炼和学习,多接触一点新东西也没坏处,你说对吧?”
邓雪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条理的工作交接,和着又硬又利的口吻,陈溪只觉得如同左右开弓在扇她的耳光。等到邓雪终于说完了,她只感到脸发麻耳朵发热,别的什么也没记住……
“哦,当然,没问题的。”陈溪勉强定定神,挤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她这时才注意到,这个邓雪还真像是“雪”,身上杏黄色的套装也没能融化那种寒冷逼人的气质。高高的个子肯定在一米七以上,长相中庸,一对细细的丹凤眼,配上瓜子脸,倒是有几分古典的姿色,估计老外会很喜欢这种长得很“中国”的女孩。然而她非常瘦,皮肤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免会让人联想到《西游记》里那位姓白的骨感美女。
“好吧,那先这样。”邓雪抬抬眉毛,做了一个古怪的调皮表情,立即又在一秒钟之内抹平,转身回自己工位时顺便又喊了一嗓子:“Lucy,你一会儿记得去电脑房帮Rosie落实邮箱和高球管理系统授权的事。”
陈溪被搞得纷乱的思绪此时稍稍平息下来,她回想着邓雪的派头,想向刘小慈打听一下她是不是主管会员部事务的,但又觉得第一天上班不该如此八卦,终究没有开口,倒是刘小慈主动安慰她:“别理她!我刚来那会儿,她教我时也这样儿,完了都是我自己看资料整明白的,她其实不管咱俩这摊儿,只不过她来这儿的时间长了,在以前的经理辞职走后,她曾经兼管过会籍。你听她跟你说得挺像回事儿似的,真要有啥事儿你去问她,她还不一定行!”
陈溪笑了笑,她凭直觉,感到这个邓雪似乎对自己这次入职并不开心,所以交接时不但草草“填鸭”,还夹带了不少怨气。不过过去很多次,陈溪初接一家新项目时,即使老板笑脸相迎,人事部那边有时也会冷面以对,毕竟自己的到来意味着对人家工作的否定,有点抵触也在所难免。
刘小慈帮着陈溪将邓雪刚刚撂下的一大摞文件资料慢慢分类,放进办公台的抽屉里,忽闻门口有个男中音由远及近,随即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身高至少有一米八的高个子男人凛凛而入,正拿着手机放在耳边,讲着流利的英文,经过Lucy的位子时,Lucy交给他一份文件,接文件时他扭了下头,目光正好扫到陈溪,便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表示问候,但一直没有间断和手机另一端的通话,大步流星地迈进自己的办公室,身过之处刮起一阵疾风,连旁边邓雪台面上的文件纸也随之轻轻抖动了几下。邓雪则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似乎是有几份文件需要他签字。
陈溪认出男人就是市场总监,尽管面试时见过,但两次他都是坐着,没想到他这么高,而且当时精神高度集中在对话上,直到现在才敢正眼看人家。他虽然有些清瘦,但是精神抖擞。陈溪以前也经常进入一些星级酒店去帮他们的员工做培训项目,类似的这些行业,对员工的外形都有一定的要求,因此多是俊男靓女。但她总觉得这位总监挺特别,具体是哪方面她也说不上,只是感觉,他有一种阳光般的温暖气息,让人容易接近。
“Rosie,James找你。”陈溪刚刚浮想到的温暖,硬让邓雪的这句话给冷却掉了,她有些不快地站起了身,走到总监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玻璃门。
“Hi! Rosie,欢迎你加入,请坐!”“阳光总监”抬头笑了一下,招呼她进来坐在自己对面,“还记得我吗?我姓杨,杨帆,你以后可以叫我James。怎么样?今天上午还顺利吗?”他端详着面前这个身着淡蓝色套装的女孩,对她得体的装扮很是满意。
“啊,还好,人力资源部的入职手续,已经办完了……刚才Amy和Anita,给我介绍了一下工作的内容……下午,我会去培训部,参加Orientation。”陈溪说话时不由自主地间歇停顿,不知为何,今日面对着他,自己竟有些局促无措。
“呵呵,第一天上班可能会感觉有点儿没头绪,不过别紧张,我们这些同事都很友好,他们会帮你的。”
“没什么,我会很快适应的。”陈溪的目光落在杨帆的领带上,浅灰图案的背景上一朵朵黄色的小菊花,令人感到亲切。
“那就好,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你应该是非常adaptable(适应能力强)的。如果工作上有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及时提出来,我们的部门最注重的就是‘沟通’。”
“我会的。”
“好吧,总之你能加入,我非常高兴,也希望你在这里能够开心地工作。今天下午Orientation结束后,麻烦你来找一下我,我要跟你go through(通读)一下你的Job Duty(岗位职责)。”
“OK,谢谢,那我先出去了。”
杨帆望着陈溪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暗暗对自己的决定多了几分信心。
如同陈溪自己的直觉,老员工邓雪其实一直渴望得到“会员服务经理”的职位,以前的经理离职后,她还主动承担了一部分会籍管理的工作。而日语专业出身的邓雪虽有她的长项,杨帆却并不认可她那副与生俱来的冰冷态度,且听闻个别会员对她也略有微词,因此一直没有松口提拔她。不过现在他已不再担心:既然陈溪入职后是和邓雪同样的级别,邓雪也应该心理平衡了。
下午,陈溪和赵玉刚一起在培训部接受了入职培训。培训老师为他们介绍了NST·御景的企业背景、组织架构、各部门的负责人以及部门的职能,另有关于美国NST管理集团的介绍……在黑暗的培训教室里坐了近一个半小时,看了一堆的投影,他们才被“解放”出来,由培训老师领着去山庄各处参观。
NST·御景山庄理论上应属一家中外合资企业,中方为原国营企业改制,持有土地的所有权以及御景的一部分股份;而作为服务行业管理的知名品牌,美国NST管理集团已在中国境内的数百家星级酒店、度假村、俱乐部注资并管理,御景山庄则是他们旗下为数不多的包括高尔夫球会在内的经营项目。山庄包括:拥有四百间客房的五星级酒店,包括36洞国标球场、9洞的灯光球场及120个打击位的双层练习场在内的高尔夫球会,内设豪华康体娱乐中心及配套消费设施的会员制俱乐部,以及远处的一片湖畔别墅地产。
山庄由NST集团实施日常的经营管理,因此除了国企甲方个别人物在御景任职,大部分高层管理者均由NST派驻,包括总经理、几位总监及各部门经理。其中,美国人Thomas任总经理;市场总监杨帆,负责北京的公关部、策划部、会员服务部、销售部,以及办公地点分别设在上海、重庆、香港以及韩国首尔的会员部。
陈溪对于会员服务部的工作,上手很快。处理日常的会籍事务很是麻利,做事的准确性高,完成也及时,最近处理的一些会员投诉,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纠纷,算是比较妥当了。尽管御景山庄有一千余名的会员,但对于原本就是与人打交道的她,只是工作内容及形式上的变化,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而且,相较之前她所要面对的那些客户企业以及各种各样的问题员工,这些层次相对高的会员自然更容易处理,只要自己细心加耐心,让会员满意,就不会再有其他的问题。这样看来,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也不会牵扯太多的办公室政治。入职两个月后,她已掌握了所有的业务知识,并将自己的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也比刚入职的时候开朗许多。加之她与会员的关系日益熟络,很多会员的朋友要入会索性来找她,由她引荐给销售部,因此销售部的同事随之也将她尊为“小财神奶奶”。
然而邓雪对于陈溪的表现不但嗤之以鼻,还怀有一种莫名的醋劲儿。这只“小菜鸟”无非是占尽地利,坐享其成混得超高人气……这令她们原本就不太融洽的关系更有雪上加霜的趋势。好在她毕竟是“前辈”,因此只要不撕破脸,平日的交流里夹枪带棒的,陈溪也得挨着。不但如此,只要目测到陈溪有闲着的时候,不管是真的不忙还是忙累了歇息,邓雪都会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工作丢一些给她,尤其是自己不愿意出去的跑腿活计,比如去宴会部或是后厨协调一些会员活动的细节……以至于到最后,凡是这种要看人家脸色的差事都留给了陈溪,还冠冕堂皇地谓之曰:锻炼她与各部门的协调能力。哼,你不是牛嘛,在销售部里人人巴结着,既然这样就在别的部门也充分发挥一下自己的人格魅力呗!
而作为平级的同事还是应该“互相帮忙”的,因此遇到英文不好的日本会员,邓雪倒是主动帮陈溪解决问题,甚至不用陈溪露面。不过,她这么做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在会员服务部里,邓雪的日语可是无人能比的独特优势,御景有相当人数的日本会员,你陈溪就算人缘儿好,英文也好,这部分会员还是只会买我邓雪的账,再说我的英文也不是一点都不行……这样一来,在部门里,邓雪的地位还是稳固的,而换句话说,只要有机会,她仍然有实力与陈溪抗衡。
陈溪并不是个一点城府都没有的人,不过她在职场上的一大优点,就是对于任务总是抱着其他人少有的积极乐观。邓雪丢给她的那些小而难啃的“硬骨头”,只要她自己认为这的确是个尝试新事物的机会,并不在乎来路如何,更不会浪费精力去揣摩邓雪意图中的阴暗面。她有着灵敏的触角,善于感知并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从而为自己做积累。这也是过去三年中,她能够不断地汲取经验,且一直居于公司前位的制胜法宝。的确,心态决定成败,只要把握住关键点,明确这是一次机会,至于能得到的是在物质还是精神层面;会吃亏的,是自己的精力还是钱财,便都在其次。总之,有个平衡的心态即可,很多时候,赢了输了都是财富。
内在的心态好,外在的表现便会更好,因此,一个文静秀美又亲切和气的小姑娘,自然受欢迎,即便她是来给对方“找麻烦”的,真诚耐心的笑容也能化解一切不快。如此一来,各个业务关联部门反而赞赏邓雪的明智——知道自己风冷霜寒,来了恐会冻着别人,便换了阵暖洋洋的“小春风”来给大家养养心情,也算识相。
例如中厨房的厨师长老米,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过去曾在人民大会堂当过差,论资历也算是这一行业中的元老级人物了,连御景的行政总厨对他都会敬重三分。而邓雪每次找他总是一脸傲慢地“老米”这、“老米”那的,似乎什么都是他们欠她的,怎能抵得过陈溪一声恭恭敬敬的“米师傅”以及饱含感恩的求助?工作嘛,都得有个好心情,心情舒畅了,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老米发现,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陈不但尊重他,对其他的师傅也是一样客气,有时她来到忙乱的厨房里,遇到有人不慎将东西掉在地上,也会主动帮忙,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在邓雪身上的。于是这个生得周正又讨人喜欢的小妹妹来协调工作,大家自然会大力支持,甚至某次宴会上,客户临时换菜,蛮横地对着邓雪发脾气,邓雪又把怒火转撒在了陈溪身上,最终还是老米主动出面替陈溪解了围,率领中厨房摆平了此事。
这也算是一种离奇的“双赢”局面,陈溪在周围部门中赢得了好人缘儿;邓雪不管开始是出于什么动机,最终也跟着沾了光——工作成绩上的加分几乎都是她捞了!实际上,杨帆对此并非熟视无睹,但他只看最后的结果,如果两人的不和没有影响到工作,上司都没有那么多闲心去伸张正义。
3 钻石会员
九月上旬的一个周六,轮到陈溪值班。
周末值班一般不忙,除非有会员的投诉或其他紧急情况才去处理。她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将所有在本周内入会的新会员资料整理一下,并输入系统。翻到有两名公司会员是赵玉刚的,陈溪笑了笑,心想这家伙还不错嘛,居然一连开了两个大单,好吧,看在是朋友的情面上,给他行个方便,陈溪先帮他的会员报了审批手续。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陈溪吓了一跳,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鼠标。“Good morning, Membership Services.(早上好,会员服务部。)”铃声显示是内线,她也懒得再说那段标准而冗长的接听语了。
“Hi,Rosie,我是Helen。”是高球会前厅部主管打来的,“我们这里现在有一位会员,他们是公司会籍,系统显示他已经是过期的Nominee(公司会籍提名人)了,我想问问你们那里,是不是已经收到他们延续这位Nominee的申请,只是还没来得及update(更新)系统?”
“不太可能,更换Nominee的申请我通常周二就更新完了。不过,你告诉我会籍编号吧,我可以double check(重新检查)一下。”
“等等,我看看……COV0936。”
“稍等,我进系统……”陈溪飞快地进入电脑系统中的会籍板块,输入会籍编号,屏幕显示立即跳转至一个名为“香港方氏集团”的公司会籍信息页面。他们是钻石级会籍,共有五位提名人,除了这个0936的提名人,其余四位都是有效的会员,并且经常过来打球消费。而这位叫“Michael Fong 方浩儒”的提名人因为是去年就被提名的,因此很快有效期满,早在四个月前就应办理延期手续了。遇到类似的情况,会员服务部通常会在对方对于初次提示没有回复时,于第二、三个月再给予两次提醒,如果仍然没有回应,第四个月的月初,系统就会自动锁死。除非有相关负责人的授权才能重新激活状态,否则,各部门均无法正常地进入系统的相关板块为其服务。
陈溪调出历史记录仔细查了查,又拿起了话筒:“Helen,我查过了,我们已经多次提醒他们公司这个Nominee要到期了,他们一直没有回复,所以系统就按规定锁死了。今天是周六,现在我还无法跟他们的公司联系,但是按这种情况,可能他们公司内部已经将他的资格作废了,他自己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也想来碰碰运气。你就直接告诉他,现在没法下场,有事回他公司再问问情况吧,我可以将三次提示信的发出日期提供给你们,需不需要?”
“但是Rosie,”Helen突然把声音压低,感觉她好像用手捂住了话筒,“这个方浩儒可是方氏的少东家,又是总裁,集团主席是他亲娘……我觉得不太可能是他被取消资格啊……是不是他们忘记了,没有跟你们及时联系?”
“唉,现在不知道啊,要到周一才能打电话去他们公司核实。”
“那……要不然你下来跟他解释一下吧,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会员在Checkin(办理登记手续)呢——他现在就坐在大堂休息区里,等着我们的消息呢。”Helen又把“皮球”踢到了会员服务部。平时各服务部门解决不了的事,都拿会员服务部当万能钥匙——总之我们级别不够,还是你们上吧,会员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你们会员服务部顶得住就顶,顶不住你们就让步,反正不是我们的责任。
“OK,”陈溪轻叹了口气,“你请他稍等一下,我这就下来。”职责如此,没办法,她也只能见机行事。
陈溪将这个提名人的资料打印出来,又拿了一份《会员章程》,一起放在一个合页夹里,退出了电脑中的会员系统,补了补妆,便下了楼。
“您好,请问是方总吗?”凭着系统中的会员照片,她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休息区靠窗沙发上的一名男士。看他本人,倒是比照片要显得精神,浓眉大眼的有几分英气,不过单眼皮下的目光更多地透着一种冷酷与傲慢,或许是因为今天被前台给挡了吧……
陈溪早就习以为常,会员多数都要面子,不过这么没面子的事,还不是自找的?她心里暗想:“你活该,我更倒霉!还得浪费时间来跟你磨嘴皮子,我招谁惹谁啦?!”
男人抬头看了看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开口回应,不过陈溪确定就是他。
“我是会员服务部的Rosie,专门负责会籍管理。”陈溪依然摆着可亲的微笑,但见对方一副懒怠德行,她并没有主动递上自己的名片——既然自己是个小人物,就保留点尊严吧,要是人家不接,不是自讨没趣?
男人依然没表情,旁边有个站着的小伙子突然对着陈溪不客气地开口道:“你是会员服务部的?我们方总入会都很长时间了,你们是怎么搞的?!好好的会员资格怎么就无效了呢?我们可没欠你们一分钱月费啊!”
陈溪愣了一下,暗暗打量着这个人:“请问您是……”
“我是方总的司机。”对方仍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哦,你好,先生。”陈溪笑笑,礼貌中同样也夹着高傲,“按照规定,我只能跟会员本人沟通有关会籍的事宜,如果没有正式的授权,很遗憾,我还不能跟您谈具体的细节。要不,正好方总也在这里,您两位随我去办理一下授权手续,那么以后大家沟通就会方便些,我也不用再耽误方总的时间了。”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说完便微笑着转脸去看坐着的男人,根本不理会面前的司机是何种又惊又气的样子,心想你算哪根“葱”?敢到我面前来狐假虎威……
“好了,小周,你去车里休息吧,这儿的事儿我自己来处理。”
陈溪闻言,暗暗在心里嗤之以鼻——嘁!看来这位兄台不是个哑巴啊,而且说话字正腔圆的,带一些京味儿普通话的音调。
“你好,小姐,我就是方浩儒本人,我现在可以了解我的会籍出什么问题了吗?”方浩儒站起身,双手插在裤袋里,他比陈溪想象得要高大。
她望着这个几乎高过自己一头的男人,仍然保持着淡定的微笑:“您公司的会籍没有问题,可是您本人的提名人资格出了一点问题,现在——”
没等陈溪说完,方浩儒突然无礼地打断她:“小姐,我现在没兴趣听你解释这些,如果会籍没问题,我们也没有欠费,就请你立即恢复我的会员资格。我今天是来打球的,不是来晒太阳的,麻烦你别浪费我的时间,我的朋友已经下去更衣了。”
妈呀!这又是哪个洞的魔头!陈溪自入职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蛮横的会员,话语虽不粗鲁,但字字见狠!以前也听邓雪她们说过有些会员难缠,还圈了个黑名单给她,但是传说中的“妖魔鬼怪”里,不记得有这么一只姓方的啊!
“对不起,方总,简言之,是因为贵公司在我们连催了三次的情况下,依然对您的问题置之不理,所以现在我没法让您下场。”陈溪用笑容掩盖怒火,以最快的语速说出中心思想。趁着方浩儒愣神的空当,她又继续说道:“我理解您此时的心情,但因为今天是周六,我们没法与贵公司取得联系,所以您看是否可以改天再来,我下周一第一时间先解决您的问题。”
“小姐!”方浩儒突然想发脾气,但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大堂,他快速用余光扫了下周围,镇定了一下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你说的情况是否属实,按道理我们公司没理由要取消我的资格,这事儿先放在一边,你们做会员服务的,应该多为会员提供便利,我怎么觉得你倒像是来制裁我的!”他的声音很低,但怒气不减。
陈溪刚想说话,碰巧一名金头发的外籍会员走近他们,她认出那是花旗银行的首脑之一。
“Hi, Michael!”
方浩儒扭头一看,立即摆出晴朗的笑容:“Hi, Jack, how are you doing(你好吗)?”他操着一口美音,与对方用力握了握手,继而如老友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笑。
陈溪站在边上耐性子等着,见两人一直无视她的存在而东拉西扯,不由得愤然:难不成自己就应该干杵在一旁耗时间陪着?!“Excuse me(失陪).”说完她扭头自顾自往楼梯处走去。
她上楼梯时,方浩儒怒气冲冲地追了过来:“我说小姐!你怎么没解决问题就走了!”
“噢,不好意思,”陈溪转过头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微微一笑,“我看您忙着和其他会员交流,以为您今天并不着急解决会籍的事,碰巧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只能失陪了。”
方浩儒也是头一次在这里遇见“谱儿”比自己还大的工作人员,却又发不出火。“OK,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刚才的事儿,我只想麻烦你,赶紧把我的资格恢复。”
“真的对不起,方总,您现在的情况我也无能为力。公司是有规定的,我知道会给您带来不便,但是我们要面对的是上千位会员,每一位都像您这样,我们对谁都难交代,其他的会员会指责我们不能公平地服务。”陈溪也是强压怒火,摆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表情。
“你不要动不动就搬出所有会员来压我!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们的钻石会员,今天如果你耽误了我下场,这后果你担当得起吗?!”方浩儒怒喝道,他已经没有耐性了。
陈溪立刻敛起那似笑非笑的笑容,语气也是毫不畏惧:“您也不用拿您的钻石会员身份来逼我!耽误您打球我是担当不起,可是违背了公司规定,我也是要担责任的!我两边为难,被炒了鱿鱼,您是不是就开心了?!”说罢她瞪着方浩儒,不由得眼圈一红……她以前也曾经用这种说法来逗趣会员,但那只是一种调侃,而今天则是真的被激恼了。
方浩儒惊愕之余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睛有潮湿的变化,可能刚才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这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别的会员看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把个小姑娘给气哭了,可就太现眼了……
“好!好!我不为难你,你先别着急,咱们慢慢说……”他立即缓和了语气,又下意识地用手指掐了下眉心,试探性地问,“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事儿你做不了主,要不请你们的值班经理过来,我直接跟他谈,也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那倒不必,只要您肯配合,我可以试试帮您临时恢复资格,周一请您公司的人再来补办手续。”
“你既然能解决,为何刚才还说无能为力?”方浩儒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
陈溪理直气壮:“您刚才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当然无能为力啦!”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那现在你需要我怎么做?”方浩儒觉得自己现在已近乎低三下四,可没办法,刚收到短信,几个朋友已经换好衣服在出发台等着了。
“请跟我来。”陈溪将他领到会员服务部办公室外的接待厅先坐下,自己回办公室用了三四分钟,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份说明,拿给了方浩儒请他签字确认。
方浩儒快速过了一下目,内容是关于事情的大致原因,以及临时恢复资格的理由。他不禁暗暗惊叹这个女孩子的文字能力了得——篇幅虽然不长,但言辞精准,层次清晰,而且居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
“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叫……”
“我叫Rosie。怎么,您要投诉我?那好吧,我的中文名字叫陈溪,耳东‘陈’,溪水的‘溪’。”陈溪面无表情,只是将一支笔递给了方浩儒。
“呵,你比我们会员的架子都大,我已经很客气了,你居然还是这种态度,”方浩儒边说边签了字,“你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已经感激不尽了,哪儿还敢投诉你?我只是问问你的名字,以后不至于不尊重。”
陈溪机械性地笑笑,她也不想闹得太过火。
“好吧,是我多心了,请您原谅……这份东西您签完了,现在只是临时恢复以便您能下场,如果周一您公司的人还不来补办手续,是会被再次取消资格的。您现在就可以去前台了,我一分钟后恢复系统中的状态。”
“一分钟?”
“怎么,您觉得一分钟还长吗?”
“Rosie小姐,能用一分钟搞定的事情,你却让我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方浩儒心里再次蹿起的火苗,又被陈溪那双瞪得圆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给压了下去。
“方总!对您来说就是一分钟的事,我接下来还得写一份报告,去解释我为何动用权限在不符合规定的情况下,还要恢复您的资格,如果您公司周一再不来人办理手续,那我今天的行为就叫‘滥用职权’!到那时我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写份报告这么简单了!”
“哎哎!我清楚了,我全清楚了!你放心,周一我公司没人来我就亲自来,绝不会让你为难——谢谢!谢谢!那我不打扰了,谢谢!再见!”
方浩儒快步走出接待厅,重重地吐了口气。这也许是有史以来,他在御景山庄最为谦卑的一天。
下午打完球在回市区的路上,方浩儒想起自己的会籍,问司机:“小周,你知不知道这会籍的事儿,是市场部还是总裁办负责?”
“在御景的会议什么的都是市场部在管,但公司会籍的事儿应该是总裁办。因为我见市场部想安排客户打球都是来找总裁办的,以前好像是那个Debra负责吧,就是那个‘小呆’——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试用期还没完就被Lisa劝退了。”
“噢——我想起来了,关于她的事儿,Lisa还专门跟我解释过,我倒是也同意了。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能留她。可是,她走了以后这事儿就没人管了吗?”
“估计啊,是她走的时候没有通知御景,当然她自己才不会主动管呢,可能现在在御景登记的公司联络人还是她的名字呢,寄过来的信也许她还没走的时候就收到了。这孩子没脑子,估计也不知道给丢到哪儿去了。唉,听人事部说,其他几个刚毕业的学生都挺机灵的,唯独她一个——说不定就是被那姓‘呆’的英文名儿给闹的……”
方浩儒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助理何艳莹,也就是Lisa,告诉她今天自己在球会前台的遭遇,之后吩咐道:“我不管你下周一有多忙,先把Debra的工作交接好好整理一下,别再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了。另外,你本人抽空去趟御景山庄,到会员服务部找一个叫Rosie的女孩儿,补办一下我的提名手续。我今天可是够灰头土脸的,在人家前台碰了壁,又被那小丫头教训得哑口无言——都是因为你们!你记得再让那个Rosie彻底查一下我们的会籍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一次性解决。我可不想再看见她了!就这样。”
小周等方浩儒挂断电话,不相信似的探问:“怎么?方总,那个女孩儿那么厉害啊?居然敢教训您?”
“唉,别提了!伶牙俐齿的,我还真招架不住……怕了她了!下次再有什么事儿,你去替我办吧。”
“啊——真有那么厉害啊,那其他的会员遇到她不是也倒霉?”
“哼,会员出了差错,遇到她才倒霉,但她的老板遇到她这样的员工可真是幸运的。哪儿像我——我遇到像Debra这样的员工,就是真正的倒霉了,否则今天也不会这么糗……”说罢,方浩儒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靠在后排座位上闭目养神。
其实,陈溪的确可以很快就帮方浩儒恢复会员资格,但富家公子那副傲慢的做派也惹恼了从小被父母娇惯的她,长这么大她还真没受过这样的气,没遇过这么霸道的人,所以也就豁出去了。陈溪觉得自己其实还算是职业化的,如果真的是会员部的错,她就算被方浩儒骂死,都不会吭一声,气就气在这个公子哥,明明自己理亏居然还这么专横……嘁!横什么横,谁怕谁啊?!不过最终,念在方浩儒态度有所转变,陈溪也是尽力帮他了。只不过,她让他签的那份东西,是额外增加的手续,目的很简单: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人是会变的,这是她以前做人事工作最大的感触,这个会员看似放低姿态了,说不定转过身就会投诉她,所以有一份书面的证据总归是保险一些。
即使陈溪已经想得很周全,周一的例会上,邓雪照样拿这件事来戳点她的不是。
“既然是会员自己的问题导致状态锁死,就不能随便就给他开通啊,我们这么多的会员,如果人人都这样,那还不乱套了!何况还有《会员章程》,那大家就得按规矩办事,会员也是一样。我们自己的工作人员,更要把好关,总不能用公司的利益为自己做人情吧!”邓雪说着不客气地白了陈溪一眼,她倚老卖老,才来不久的陈溪也不想反驳她。
“Anita,我听前台主管说了,Rosie开头儿也是跟会员说了不行的,可那会员咋可能那么好忽悠呢,让他回去就回去?再说了,那方氏可是个大客户,那哪能随便得罪啊?”刘小慈见陈溪不语,有点替她打抱不平。
“大客户就可以不守规矩啦?要跟他讲道理,怎么又成‘忽悠’了呢?!”邓雪觉得没面子,又揪住刘小慈的用词做文章。
“好了,都别争了。”杨帆担心再不喊停,这班女孩子就要把房顶掀了,“Anita,你说的没错,原则上是这么回事。只不过有时我们处理问题也得看看当时的情况。我看了Rosie发给我的邮件,周六她没办法再进一步核实,而且对方的确是方氏的总裁,很明显是两边的沟通上出了一点差错,他是绝对不可能被取消Nominee资格的。如果Rosie去问Duty Manager(值班经理),估计也是让她开通,而她自己尽早开通,等于给方氏行了个方便,落个人情,将来方氏也能多关照我们的生意。要知道,方浩儒那个人我们可是得罪不起的,方氏每个月除了固定的两次展会活动,大大小小的宴请也占了不少营业额,他们可是我们每月业绩的大份额。所以,有些事情可以灵活一点,看看对方的情况再定。不过,Rosie,如果情况你拿不准的,就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免得耽搁会员的时间。”
“哦,知道了,James。”陈溪应着,没留意邓雪气歪的鼻子,只是刚才听到杨帆提及方氏的背景,她居然也为自己悄悄捏了把汗,难怪那个恶少一副臭德行……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等会散了,刘小慈悄悄拽住了陈溪,小声问:“哎,我咋听Helen说,你好像还跟会员急眼了?”陈溪叹了口气,点点头:“哼,是他先不讲理的,会员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目中无人啦?”
“妈呀!你也不合计合计,要是真把他给惹毛了,你可咋整啊?”刘小慈睁大了双眼。
“嘁!大不了走人呗——本小姐还不伺候了呢!”陈溪眼睛一翻,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4 冤家聚头
中秋夜的御景山庄,会员及宾客早已散去。这种举家团圆的时刻对外地的员工却是一个不辨滋味的“满月当空”……因此每年的中秋节,山庄都会为外地的或者单身的员工举办一场晚会——聚个餐,自导自演些小节目,平时忙碌的人们在一起热闹热闹,边吃边喝的时候聊些工作以外的话题联络下感情,如同一群孤寒之人可以抱在一起取取暖。
“下面,我们请市场部门的一位同事,为大家献上一段别有异域风情的——肚皮舞!”晚会主持人报幕发言的最后三个字,好似打响了发令枪,激昂的音乐霎时响起,带起所有人的心脏跟随热烈明快的鼓点一起跳动。一名阿拉伯服饰打扮的蒙面女孩忽然现身于聚光灯下,艳红的短衣裹着酥胸,胸下一直到胯部裸露出丰润健美的腰肢,下身的雪纺红裙随着胯部及臀部的快速抖动更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性感而富有热力的舞姿,以及胸上、腰间流光溢彩的金色珠片,一道融合为众目之中撼人神经的迷魂魅影,火辣淋漓的激情瞬间点燃了全场,不时引来台下如潮的掌声和兴奋的哨声……
“等一下!等一下!”主持人拉住舞罢的女孩,不让她离台,“大家来猜猜,这位美女是谁啊?”一时间台下又开始骚动,大家把公关部、会员服务部以及销售部的美女们都点了一遍名,但很快又发现其中的一些人就坐在台下,直到台上的女孩自己摘下了面纱……
“哈哈!大家看清楚了吧——她是会员服务部的Amy Liu,刘小慈小姐!”随着主持人一声哄起,全场又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刘小慈站在台上,厚厚的浓妆也掩不住一脸的羞涩,她谢过观众便匆匆退了下去,留下热辣舞蹈的影像依旧让在座的男同事们赞不绝口。
杨帆正陪着总经理Thomas和梁若清坐在台下,他也被刘小慈身上的活力所震撼。鼓掌之时,身旁的梁若清忽然偏头与他耳语:“我说杨总监啊,你整日都在花丛中工作,肯定天天都是香气怡人的吧?”
“哪里啊!您是不知道,是花就喜欢斗艳,平时大大小小的是非啊、争吵啊,搞得我都头疼,哪儿还有心思闻什么香味儿啊!”杨帆说罢,与梁若清一起会心地大笑,引得Thomas好奇地看着他们,也忍不住打听何事如此愉快。
第二天早上,刘小慈一到办公室就受到了同事们的“夹道欢迎”,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逗趣。
“哎呀Amy,你昨晚的舞跳得太棒了!魅力四射啊!啥时候教教我们嘛!”“对呀对呀!你是在哪里学的,跳了多久啦?那么专业,你可以去参加职业比赛啦!”“唉,Amy,你可不知道,昨天我们一起坐的几个男生,都跟我打听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说了——用不着他们操心了,如果你要找朋友,我Steven第一个先冲上来!”“哎哟——你脸皮可真厚!你配得上人家Amy吗……”几个人推来搡去的,好不热闹,刘小慈笑着应付着,只有邓雪冷着脸远远旁观。
“嘁!不就是会跳个风骚的舞嘛!”邓雪狠狠地白了这群人一眼,又悄悄地将电脑屏幕下端的一个窗口点击放大。那是一个交友网站,趁大家都围着刘小慈的时候,她正好可以抓紧时间再浏览一下。今天又有不少人向她投来秋波,刚才她已把一个网名叫“英俊儒生”的小帅哥收到了自己的备选名单内,准备作为“重点培养对象”。
“Amy——”这时陈溪也到了办公室,她昨晚和堂妹约好一起在家过节,因此没有参加晚会,“哎呀,Amy!我刚才坐班车过来的时候,就听见车上有几个男生在聊你昨天的表演,据说你把大家都给震翻啦!哈哈哈!你可真行啊!”
陈溪正眉飞色舞地说着,杨帆也进来了。
“呦呵,怎么大家这么开心啊?”他在门外便已听到了办公室里一片欢乐。
“Morning,James,我们正在热议Amy昨天的表演呢,可惜我没看着,您看到了吗?”陈溪依然兴致不减。
“呵呵,我看了——Amy,的确跳得不错啊!”杨帆说着也将赞许的目光投给了刘小慈,接着又对陈溪感叹:“可惜呀!Rosie,你错过了一次专业表演!”
“哪儿啊……James,你可不知道,如果Rosie昨晚去了,也整个节目,那现在哪儿还有你们夸我的份儿啊……”刘小慈微微红着脸,知趣地小声道。
“哦——Rosie,你也会跳肚皮舞吗?哪天给我们大家表演一下?”杨帆接着逗陈溪。
“我?得了!得了!您快饶了我吧,这么高难度的技巧,我可搞不定!”陈溪连连摆手。
“James,瞅您都想哪儿去了!我这舞可登不了大雅之堂,人家Rosie整的都是高雅艺术——人家会弹钢琴!”
刘小慈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陈溪,搞得她尴尬得一个劲儿拉刘小慈的衣袖:“我说你……嘴边儿怎么没个把门儿的!”
“是吗Rosie?”杨帆带着几分惊奇,“这是好事儿啊!干吗还瞒着不让大家知道啊?你钢琴几级啊?”
陈溪谦虚地笑了下:“弹得也不好,所以没认真去报考。我爸爸是教音乐的,我从小跟着他学。不过也没怎么正经学,只是自娱自乐罢了。”
“能有个文艺爱好就是好事儿!我以前学过小提琴,哪天咱们一块儿切磋切磋。”杨帆说着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两分钟。
“好啦!上班时间到了——大家散了吧!”随着上司一声招呼,同事们各自回到工位。杨帆一边走向自己办公室,一边冲Steven招手道:“你昨天拿给我的那个Memo(内部通启)签好了,来我办公室拿吧。”
香港方氏集团将一份最新的嘉宾名单发传真给了刘小慈,她收到后便拿给了杨帆。
“James,这是方氏这个月要来参加活动的嘉宾名单。”等杨帆接过名单,刘小慈又站在一边发牢骚,“他们为啥非得发传真过来?赶上传真机突然卡纸,我整了半天才好……”
“呵呵,他们其实是故意的。这些都是有身份的客人,这么重要的名单他们肯定是要尽量避免发邮件给你的——否则你有意无意地转发出去,他们的信息资源泄露的概率岂不是会大很多?”
“妈呀,他们那个Lisa还挺贼!”刘小慈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建议对方发邮件时,人家却坚持要发传真,看来是比自己有心眼儿。
刘小慈留下传真件转身要出去,杨帆又叫住了她。
尽管他知道上班时间不应谈论私事,但也许下了班又没有机会了……他犹豫了下,继而轻声道:“晚上……你有时间吗?一起吃晚餐好吗?”
“哟……真不好意思……我正好约了人了……”刘小慈不自然地笑了笑,其实她已不是第一次谢绝杨帆的邀约了。
“噢,是吗……那改天吧。”杨帆也笑笑,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午餐后,会员服务部的同事们仍在员工餐厅里围在桌子旁,边喝茶边听几个男生谈天说地。陈溪和刘小慈没留下,早早就回到了办公室。
由于刚刚过完节,御景的很多会员都还没有回到北京,因此这两天球会、酒店以及俱乐部里来消费的会员人数并不多,她们也不像平时那样忙碌。慢慢料理着手头的事务,趁着此刻办公室里安静,刚好可以顺便聊聊小姐妹间的“闺房话题”。两人正说得开心的时候,有一男一女从会员服务部的玻璃门前经过。
“哎哎!爱德华N世!”刘小慈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赵玉刚,即刻叫住了他们。
“哦……”赵玉刚的表情有点僵硬,“你们好……”
他在门口站住时,随行的女子也跟着停下脚步,侧着头冷冷斜视会员服务部里的两个女孩。
“哦……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钱莉莉。”赵玉刚说话间,身边的女子也随着挑了一下嘴角,算是个笑容,但并不生动。
“哟!是嫂子啊!你好!你好!”刘小慈倒是一团热情,立即迎到门口,“怎么,今天过来看看Edward?”
钱莉莉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哎呀,你可真关心他!怪不得他工作业绩那么好——这不有这么个‘贤内助’在这儿呢嘛!”刘小慈依然咋咋呼呼、热情似火,“你可是不知道——这Edward在咱们这儿,那可是个大帅哥啊!这人长得帅吧,工作能力还强,我们这儿的小姑娘吧,这是知道他成家了,也不能有啥想法了,可你是不知道她们有多羡慕嫂子你呢!”
钱莉莉听了这“恭维话”,居然连那点干巴巴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只是冷冷地瞥了赵玉刚一眼。
“呵呵……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你们先忙吧,回见啊!”陈溪意识到钱莉莉的脸色不对头,赶忙跟上来打圆场,拉了拉刘小慈,客客气气地放走了赵玉刚夫妇。
“你拉我干啥呀?”刘小慈还没回过味。
“傻呀你!”陈溪瞪了她一眼,“没看出来他老婆吃醋了吗?你还喋喋不休的……”
“拉倒吧!我又没跟她抢老公,她吃啥醋啊?”刘小慈不屑。
“你这么想,不代表他老婆也这样想。算啦算啦!咱们还是少给Edward惹麻烦吧——你看他刚才那副窘样,我感觉他老婆不像是省油的灯。”陈溪边说,边拽着刘小慈回到了各自的工位。
傍晚,办公室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御景酒店主楼华灯初上,仿佛夜幕下的繁星在闪烁。杨帆把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看了看表,居然还没到七点。
外面办公区的员工们都已经下班离开,杨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天的工作也是难得地轻松,他准备给自己也放一小会儿假——早点回家!
杨帆驾着车刚刚从停车场里转出来,便看见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刘小慈拎着皮包一个人站在那里。
“Amy,你怎么还没走?”他停下车,探出头来问刘小慈,“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啊……不用不用!谢谢您了……真的不用……”刘小慈的表情有些尴尬。
杨帆还想再说几句,忽闻后方有车“嘀嘀”响了两声,回头一看,梁若清从一辆香槟色的奥迪A8里伸头出来跟他打招呼:“杨总监,下班啦?”
“是啊,梁总,你也才下班啊?”
“呵呵,是啊。其实早没什么事儿了,就是想等等,请你们部门的刘小姐吃顿饭。”梁若清说罢,毫不避讳地招呼刘小慈上车。
“James……那我先走啦……”刘小慈小声说道。
“啊……好啊,”杨帆愣了一下,立即又恢复了微笑,“明天见。”
看着刘小慈上了梁若清的车,杨帆没有再说话,默默将自己的“宝来”车挪到了一边,让开路以便梁若清先走。梁经过的时候,隔着车窗玻璃向他摆了摆手,他也回了个礼。待两人的车走远,他才再次发动了引擎。
毫无疑问,刘小慈上午所说的,约好的人就是梁若清。想不到这只老狐狸动作还真够快的!
杨帆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几番主动接近都碰了刘小慈的软钉子,而梁若清却能一发即中,难道他就是刘小慈喜欢的男人类型?
梁若清在御景高层虽说官位不低也不高,但大小也算个人物。若论家底,有房有车,似乎收入也不错。虽然听说他已年近四十,离过婚,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儿,但或许刘小慈重点关注的只是他殷实的经济条件。
年轻女孩期望嫁人后即能有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确实无可厚非。而相较之下,像杨帆这样意气风发但暂时仅仅拥有美好远景的人,就很难入刘小慈的眼了。
唉,算了!杨帆失落之余,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庆幸——早些发现不适合,也不失为一种幸运。而他最大的感触就是身为男人一定要有发展,要够强悍。有了物质实力,才会有女人喜欢。现在的女人都很现实,生活里光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好在自己还年轻,如今的起步也不算低,再拼个几年,相信一定会比梁若清更有发展天地。
杨帆想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无论怎样,他都会善意地祝福刘小慈。至于她将选择谁,是她自己的决定。
这天的例会上,杨帆跟大家交代完其他事情,接着说道:“下周四,方氏集团准备再增加一个活动——Rosie,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的那个方浩儒?”他突然转头问陈溪。
“噢,记得……是他的公司啊。”陈溪先是一怔,继而又恢复平静。
“是的,这次的活动是Thomas亲自给我打电话讲的。据说,方氏本打算在中秋节的时候搞个高层职员的聚会活动,后来考虑京港两地的高层人员过节时也要与家人团圆,所以就推到节后了。这次除了北京这几个我们熟悉的人物,他们香港、上海和重庆等地的高层也都会过来,听说还邀请了几家重要的外包商和渠道商。按Thomas的意思,这次不但是方氏给我们的又一单大买卖,同时也是他们花钱在替我们做宣传。这些嘉宾所在的城市也有我们的会员分部,所以说他们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潜在客户。如果我们策划及服务令所有人满意,将来这些人在北京举办什么商务活动就会第一时间想到我们。”杨帆停顿了下,又继续道,“现在,我把具体任务安排一下,由于这个月本身就有几个重要的会议需要Anita跟进,Lucy、Steven和Frank要去酒店那边协助土耳其使馆的文化展,我看要让Amy一个人负责方氏这次的活动恐怕忙不过来——所以Rosie,你那边会籍的工作,先把急的处理了,不急的留到下周,这两天先腾出点儿空来帮帮Amy。”
“好的,没问题!”陈溪说完,和刘小慈相视一笑。不过她心里又暗暗有些担忧——上次自己把那个“恶少”搞得落花流水的,但愿他没有记仇……这次的活动这么重要,她可不想给刘小慈帮倒忙。
散会后,陈溪和刘小慈一起走出会议室。陈溪问:“Amy,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其实也没啥特别的,James早上先跟我说了方氏的事儿,我这儿正好有现成的方案,改改就行了。回头我改好了发给你,你文笔好,就帮着改改,瞅瞅有没错字啥的。”
“啊——就是改错字这么简单啊?”陈溪有点不相信。
“嗨呀,你瞅见不通顺的地方,再帮我整通顺了呗……”刘小慈不好意思地笑笑。
“行,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陈溪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口。
一个多小时后,刘小慈将自己调整过的方案发给了陈溪。陈溪打开发过来的文件包,看得出刘小慈的方案做得十分用心。关于活动的日程安排、场地布置、人员配备、应急措施以及各个协调部门的调度……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虽然文字陈述偶有瑕疵,但总体来说很完整,也很细致。
陈溪一边仔细阅读,一边对坐在旁边工位的刘小慈说:“Amy,你还说让我帮你,我怎么感觉,其实是你给我上了一课呢!”
“快拉倒吧!你尽拣好听的安慰人——就算咱俩互相学习呗。”刘小慈笑着,眼睛依然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他们下午就要过来,听说是那个总裁亲自来看活动方案,因为他妈这次也要来北京。”
“哦,是吗?”陈溪随口应付着,心里却有惊讶,暗自盘算着要提前闪人,“是你跟他们谈,对吗?嗯……我下午要去酒店那边看看Lucy他们布展的情况,还要去前厅部——那现在就提前祝你好运吧!”
“咋的啦?你下午有安排?我还以为是咱俩一块儿呢!”
陈溪不自然地笑了下:“你方案做得这么好,还怕他们通不过啊?我下午真的要过去……”
“行,好吧,那你早点儿回来啊。”刘小慈倒是爽快。
“OK——”陈溪说罢,两人各做各的事。她又认真地看了遍刘小慈的方案,难得的机会也多学一学别人的工作思路。
午餐后大家照例还在餐桌边闲聊,陈溪早早回到办公室,整理了一些资料,准备带去酒店那边。其实,她的确是有事要去酒店找前厅部,但并不是很急。只因上午听说方氏集团的人要来,便临时决定还是今天去吧,免得在办公室里见到不该见的人。
“Rosie! Rosie!你在吗?”杨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在门口四下里张望。
陈溪此时正蹲在自己的台子下面拔手机充电器,听到杨帆喊得急,连忙起身,从台子后面冒了出来,问:“怎么了?James.”
“好!好!你在就好!Amy刚才在员工餐厅的楼梯上滑倒了!膝盖不能动了,现在送医院了。”
“啊!要不要紧啊?”陈溪闻讯也有些担心,要是骨折可就麻烦了,要养三个月呢。
“不知道,应该还好,不是太严重。人资部的人陪着去医院了——现在,我跑回来找你的原因是,今天下午和方氏的碰头会,Amy看样子是不行了,所以你得替她。”
……
陈溪这才回过神来——刘小慈这么一摔,不但摔伤了自己的膝盖,还给她陈溪摔出了个“冤家路窄”……
“我?不行!我没准备……James,您自己出面行不行?”陈溪怯生生地看着他。
“哎呀,我不是得去酒店彩排MC(主持人)嘛!别想太多了,早点儿告诉你,就是让你尽快熟悉熟悉,准备得充分点儿。你也不用有压力,没事儿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沟通协调会而已,你就让他们先了解一下活动规程,有什么问题可以记下来,我们回头再调整——再说那个方总,你不是以前和他打过交道嘛,就更不用担心了。”杨帆不提这事还好,提了陈溪更是暗暗叫苦。
“……好吧……我现在就准备。”显然没有别的退路了,陈溪只有硬着头皮面对。
“很好,那你先准备吧!跟他们约的是三点钟,还有差不多两个钟头,应该够了。”杨帆临走前又给陈溪鼓了鼓劲儿,“你没问题的!”陈溪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总之,逃是逃不掉的了。陈溪静下心来回忆了一下,自从那天方浩儒来打球之后,接下来便是星期一他们公司的小姐来补办了提名人手续,再就没什么了。看来,他并没有再挑起事端,兴许是自己心虚,想多了。这么重要的活动,对他们公司也是意义非凡,他总不能拿来当儿戏,伺机寻衅跟自己过不去吧……哎呀,小陈小姐,你也太不professional(职业化)了!她想想又捶了下自己的头——任务当前,脑子里塞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抓紧时间再看看刘小慈的方案吧。
差十分钟到三点的时候,陈溪将会议室整理了一下,把该提供给对方的资料打印出来,一套一套装订好,提前放到了会议室里。她转身刚要回办公室,却见前台的员工领着三男一女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方浩儒。
“方总,您好!”陈溪落落大方,主动打了招呼。
“哦……你好!”方浩儒显然有些意外,“我听说,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刘的小姐。”
“非常抱歉,刘小姐中午不小心跌伤了,现在正在医院。因此我临时代替她,对不起!如果您不介意,这次我先帮着介绍一下活动的安排。或者,您更倾向于刘小姐,也没问题,今天您几位先将资料拿回去审阅,明天我们再安排大家一起面对面沟通,估计到时即便刘小姐不行,还有杨总监。我们也可以去您公司,这样就免得您跑两趟。”陈溪笑容可掬,心里却巴不得方浩儒拿了资料就赶紧撤军。
“哦,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也没问题,我们急着要定方案,今天就谈吧!”方浩儒尴尬地笑笑,他也郁闷怎么每次总是这个女孩子占上风,似乎他不让步就太没风度了。其实也无所谓,只要能把事情落实了,是谁都无妨。
方氏来的人除了方浩儒,还有他的助理何艳莹以及市场部的两位负责人,据说以前他们的活动都只是市场部人员过来协调,如今总裁御驾亲临,看来他们对此次活动的确是高度重视。陈溪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逐套发到每个人手上,当他们开始翻阅资料时,她走到会议室前方主持台位置放下了投影屏幕。
“方总,我已得知,您几位和刘小姐事先计划的只是看看我们初步的方案,如果有问题再调整。依我看呢,您几位各自看文字资料,是要花时间来消化的,也不能保证步调一致,之后大家再来集中讨论,所有的重要环节也未必都会涉及到,万一有漏掉的,也许就会有问题。所以,我刚才已经准备好了一个PPT,如果各位不介意,我能否占用大家十来分钟,带着各位将方案仔细过一遍,如果中间有什么地方各位认为有问题,当时就提出来,我会把它记下来,下一次沟通之前就会调整。您几位——认为可以吗?”
“好呀!这样更好!”何艳莹连连应允,其他两位也随声附和。
方浩儒并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才轻轻点了下头。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这个态度不恭的服务专员,办起事来倒是挺认真投入。用PPT演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但是像这样一个小小的碰头会,原先的安排确实只是大家坐下来,看看书面的文件然后提出一些各自认为需要再探讨的问题。不过,这个女孩子说得也确实在理——每个人的阅读节奏快慢不等,对同一样事物的理解领悟也有差异,或许这个过程中就会有某些关键性的问题被疏漏了。而她作为一个临时替补的人,对于仓促接手的任务都能这么认真,不惜再多花些心思力图达到最好的效果,还真是挺难得的。
“OK,那么我们现在开始……”陈溪一边控制电脑播放幻灯片,一边仔细地讲解,遇到重点环节,她会停顿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发现个别内容似乎有人没完全听懂,就会放慢节奏再来一遍。同时,她已将纸质资料的内容穿插在其中,以便他们知道随后该如何重温。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所有人对整整一天活动的各项日程、御景内部的安排以及与方氏之间的配合,甚至突发情况的预想和处理措施均有了清楚的了解。
“OK,基本上就是这些。请问各位,最后还有什么问题吗?”陈溪挺了挺腰,稍稍放松了一下。
“Rosie,你讲得真的是很细,而且也没费太长时间。我觉得比我们自己看要有效率,还省得我累眼睛去看了!”何艳莹说完推了推眼镜,赞许地微笑,她因为上一次帮方浩儒补办提名手续,已经和陈溪混了个面熟。
“呵呵,谢谢Lisa,你没问题我就放心了。”陈溪笑着应和,目光转向方浩儒:“方总,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如果他们都清楚了,我这边就没什么了。谢谢你,Rosie。”方浩儒由衷而言。
随后,所有人都轻松地起身准备离开,陈溪跟在后面送他们出会议室,方浩儒突然在门口站住,转身饶有兴趣地问陈溪:“Rosie,你在这里多久了,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溪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道:“我吗?呵呵,我刚做会员服务不久,以前是做人事培训的。”
“做过培训?难怪,你的口才和文笔都很有功底。”方浩儒说着,主动伸出了右手,“以前如果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地方,请别介意!”
“呵呵,方总,您太客气了,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啊!”陈溪又笑了笑,很礼貌与他握了手。之后,直到目送着他们下了楼,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安全过关!
下午四点多,刘小慈才从医院回来,一瘸一拐地进了办公室。
“Amy,你要不要紧啊?你怎么没有回家休息啊?”陈溪和其他同事都关切地询问。
“哎呀,回不去。家门钥匙在包里,这不就得回来取嘛。”刘小慈正嘟囔着,忽然问陈溪:“哎,Rosie,方氏那个会后来咋样啊?我差点儿给忘了!”
“放心啦,”陈溪得意地挑挑眉,“都说过了嘛——我办事,你放心!”
两人正在谈论方氏的会议,不经意间看见赵玉刚情绪低落地从会员服务部门口经过,进了销售部。
“哎,我咋觉得,他耷拉着脑袋有点儿不对劲儿呢……走!问问去。”刘小慈带着伤,动作居然比陈溪还迅速。
两个女孩走到销售部门口,见其他的销售都不在,只有赵玉刚很颓废地斜靠在门边的沙发上。于是两人走过去,一左一右坐到了他的身边。
“哎哎,爱德华N世,这是咋的啦?咋看你有点儿不对劲儿啊?”刘小慈是直肠子,说话直切主题。
“呵,我没事啊,倒是你,”赵玉刚看了看她的膝盖,“摔得不严重吧?”
“嗨!不碍事儿!开头我也吓得要命,以为伤着骨头了呢。到医院,拍了片子;完了呢拿给大夫看了,人家说没事儿,就是擦破皮流了点儿血,所以当时觉得特疼——那啥,你真没事儿啊?我俩咋瞅着你……是不是心里不得劲儿啊?有啥闹心的事儿就别藏着啦!”刘小慈又绕回了原来的问题。
赵玉刚犹豫似的闷声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老婆呗。”
刘小慈和陈溪对视了一眼,陈溪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她昨天来咱们办公室……”
赵玉刚默默点了点头,良久才道:“回家又闹了一场,还打电话给她爸,非得要给我换工作。”
“那是为啥呀?”刘小慈费解地瞪大眼睛。
陈溪想了想,说:“难道她看到了我们一班娘子军,对你不放心?”
赵玉刚又点了下头,三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妈让我一定要想办法留在北京。”赵玉刚低声说着,垂眼一直盯着地毯,“其实……那时我有个女朋友,家里也是安徽的。本来打算毕业后,和她一起回我们县里找工作的,可我妈死活不同意,说什么如果我回去她就去死……硬逼着我跟女友分了手……我妈是上海知青,当初插队到了农村,最后返不了城就嫁给了我爸,有了我和我妹妹。后来我爸得病去世了,她一个人带着我们两兄妹,一直没再婚,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回上海……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好不容易盼到我大学毕业,她说在北京也行,总之不能再回农村。我妈为了我们两兄妹,已经很操劳了,我也不忍再伤她的心。我也明白,她都是为了我们两个孩子好才这么坚决的。”
赵玉刚说着,用手指抓了抓头发,似乎想把烦恼赶出脑子。陈溪和刘小慈都没有作声。
“主要就是因为我妈,我才和莉莉结了婚。在大学的时候,她就对我挺好,可当时我有女朋友。后来分手了,我也就糊里糊涂地和她好上了。毕业后,我们就去登记了。后来她爸帮我办的户口,我进御景,也是她爸托的关系……其实她人也不坏,就是脾气特别大,有时不太讲理,再有就是总爱疑神疑鬼的。她知道我以前有女朋友,老是说我对她不是真心的……呵呵,真不真心,婚都结了,我还能怎么着啊?这不,昨天来办公室,看见你们几个都是年轻女孩子,她又有怪话了,非得让我赶紧换工作。”
“我们都是你的正经同事,她能有啥怪话啊?”刘小慈愣头愣脑的,还是不能理解。陈溪瞪了她一眼:“你呀,这还用问吗?!也怪你,昨天当着他老婆的面,帅哥长帅哥短的……惹出祸了吧?他老婆肯定记住你了!”
“拉倒吧!你老婆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吧!我当着她面儿夸你帅还不好啊——那这可咋整啊?”刘小慈也意识到,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那样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
“Edward,你也别烦了。你太太担心也能理解——因为你人长得帅嘛,她有点危机感也正常,说明她非常在乎你。可能是你们结婚之前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积累,你这几天好好关心她,别冷落她,只要她感到安全了,也就不逼你换工作了。”陈溪说着拍了拍赵玉刚的肩,“凭我老本行的经验,可不会看错人,你做销售很有潜力!你看,这才几个月啊,你都开了好多单了,厉害啊!”
“我想,我来御景,梁总其实是碍于我老丈人的面子,难于拒绝。安排我做销售,估计就是让我要么凭自己本事赚钱,要么知难而退,主动走人。不过我还真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接触的人多,也挺锻炼人。呵呵,他要是真帮我安排一个像工会那样只能端坐办公室的差事,没准儿我就真的废了……”
“可不是嘛!”刘小慈也跟着赞同,又像是打抱不平,“所以你是靠自己努力,你老婆凭啥老嘚瑟啊!”
陈溪递了个眼色给刘小慈提醒她别再多说,又安慰赵玉刚道:“Edward,你是有实力的人,只要遇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就先想办法扎下根,别管之前你是被风刮来的还是被水冲来的,现在机遇对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你现在虽然成了家,但其实在这个城市根基还不稳固,需要适合自己的机会来走自己的路,否则你永远要受他们的支配。等到以后站稳了脚,你也不用再担心你太太或岳父的态度了——加油!”说罢,她又重重地拍了一下赵的肩膀。
“谢谢,”赵玉刚略带感激地看看坐在左右两边的陈溪和刘小慈,“说实话,在这里遇到你们两个,还真是挺高兴的——谢谢关心啊!”
“哎呀妈呀!可别再说啦!”刘小慈突然开始抖袖子,“鸡皮疙瘩落一地!”
三人随即一起大笑。
第二天的例会上,杨帆就陈溪昨天下午接待方氏人员时的表现给予了表扬。
“方氏的总裁助理Lisa昨天下午给我打了电话,说她老板对我们的安排很满意,基本上都接受,她还特意跟我提了一下Rosie……”杨帆随即转向陈溪:“那个PPT做得不错!”
“谢谢,主要是Amy之前的准备工作很充分。”陈溪腼腆地笑了笑。
“你就别谦虚啦——那还不是你改的文案?”刘小慈说着也笑了,坐在她旁边的邓雪却抱臂翻了个白眼。
“Amy,现在方案已经初步敲定,你可以在这周四,也就是明天,让采购部通知供应商把我们新印的宣传册送过来——这样的话,在方氏活动的当晚办宴会时,我们也可以在客人的礼品袋中加一份我们御景自己的宣传册。”杨帆说罢,又低头看自己的记事本。
刘小慈眨了下眼:“可是,James,明天就拿过来,是不是早了点儿?”
“你明天原本有别的安排?”杨帆抬头看刘小慈。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那活动下周四才举办,我们这么早没那必要!那啥,我下周一打电话叫他们送过来,周二正好等方氏的东西到了一块儿装袋儿,赶得及!”
“真逗!能在初一做的事儿,干吗非得拖到十五?!”邓雪挑着眉毛瞥了眼刘小慈。
“Anita说的确实是对的。”杨帆耐心地看着刘小慈,“你看,这次的宣传册印好之后,我们还没有看过实物。下周四的活动,如果他们只是提前两天才把货送过来,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只够装袋。理论上讲,这样不是不可以,但万一发现册子有问题,或是出现其他的意外,咱们可就被动了。如果是这周五拿货过来,我们就能有充分的时间检验印刷质量,还可以仔细审核一下内容,发现有问题我们还有机会调整、补救。再者,方氏的礼品是下周二才送过来,但是礼品袋这周五就到这里了,我们还需要看一下宣传册实际的尺寸大小能否装进礼品袋里——所以,Amy,老话讲‘赶前不赶后’,咱们做每件事都应该尽量提前,把后面的时间预留充分一点儿,哪怕提前做好了放在这儿,都踏实啊。”
“噢——”刘小慈服气地点点头,“我刚才就是觉得早拿过来占地方。您这么说,也是这个道理,我知道了!”
陈溪听了杨帆此番话,心里也暗暗佩服他考虑问题细致周全。她以前在工作中也接触过很多老板或高层管理人员,但极少有男士做事如此耐心、缜密的。回想自己来会员服务部后亲身体会了这位上司的领导,不免又为杨帆的努力与敬业深深折服。他斯斯文文的,说话又有分量又有感染力,对谁都很客气,但行事却不失气魄……陈溪突然发觉自己看他的眼神中夹杂了别的内容,赶紧坐直了身体,将目光移向了刘小慈。
某次,杨帆在刘小慈身后注视她的目光,被恰巧在对面的陈溪捕捉到了一丝很特别的温柔,随后她暗中观察,感觉上司对刘小慈似有爱慕……其实也很正常,刘小慈属于东北姑娘中很有女人味的那一类型。1.68米的个子也算是高的,而比起身高1.65米的陈溪,这3厘米的区别可就大了。她虽比陈溪稍胖,但那身材堪称标准的“曲线美”。尽管平时说话有点东北的“大子味儿”,但并不是那种粗粗拉拉的效果,相反还有种质朴可爱的感觉。毕竟,人家也是人大毕业的正经学士。杨帆那样文质彬彬的男人,或许就喜欢这样有活力又心直口快的女孩子……
“OK,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可以去吃午饭了。”杨帆看了看手表,解放了大家。
“哎哎,”陈溪和刘小慈走在大家的后面,她突然拉了拉刘小慈,眼睛瞟向最前面的杨帆,小声道,“像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再不抓紧可就放凉啦,说不定会被别人抢走了呢!”
“说啥呢你?”刘小慈佯装不明,“谁要抢啊?你呀?那你可得快点儿啊!”
“我是说你啊——别装傻了!他对你有意思……这可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陈溪得意地一挑眉。
“哎呀妈呀!你可真八卦!别让人听到……”刘小慈立即心虚,看了下前方,又瞪了陈溪一眼。
“呵呵呵,怕什么呀!你未嫁,他未娶,怎么还躲躲藏藏的?”
“我对他呀,没那感觉……”
“为什么呀?他还不够优秀啊?海外的名牌学历,又年轻,又有才干,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你还不满足啊?嘚瑟!”
“拉倒吧!我可不稀罕,我寻思着找个北京的——哎,我咋瞅着,你倒是被他整得五迷三道儿的……哎呀……一不留神儿,把自己的心里话给秃噜出来啦!”刘小慈恍然大悟地偷笑。
“Shut up(闭嘴,住口)!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反咬我一口啊……”陈溪立即用力摇着笑个不停的刘小慈,想让她尽快安静下来,但同时自己也感觉到脸有些发烫。
5“圈套”
“方总,您是不是现在要去御景山庄?”何艳莹走进方浩儒的办公室,看见他正在穿西服外套。
“嗯。瑞士Stone的老板,说从没在北京的秋天打过球,我请他下场体验一下。你问这个,有事儿吗?”方浩儒转过头,见何艳莹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是有点儿小事儿……但不知您的车方不方便。我们安排了这周五要将所有的礼品袋送到御景,可是那天还要拉其他的展品,我怕到时候车上的地方不够,如果您今天也去御景,后备厢里能不能……”
“你拿一部分礼品袋交给小周吧,我们正好会早一点儿到那边,到时让小周先送到他们办公室去。你问他后备厢能放多少,就拿多少给他吧。”
“啊,谢谢!我这就去。”何艳莹如小鹿一般跑了出去。
两小时后,方浩儒到了御景高球会所的大厅,看看时间还早,趁小周和服务员从车的后备厢里取礼品袋的空当,他自己先上了楼,打算跟会员服务部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告诉他们今天提前存放一部分礼品袋。
此刻正值午休时间,他远远望过去,好像会员服务部办公室的玻璃墙内并没有人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过去探探究竟。
走到门口,方浩儒见正对面没人,扭头向左望,看到只有陈溪一个人坐在位子上,面前放着个化妆包,刚刚扑完粉,正在抹口红。
通常撞见这种情形,方浩儒会主动回避。然而这次他却觉得陈溪对着面小镜子左端详右端详的样子很有意思,而后又意识到这么看人家并不妥,便用手轻轻叩了两下旁边的玻璃门。
陈溪抬眼看到方浩儒站在门口,正微笑着看自己,即刻明白了他在笑什么。不过她并无拘谨,更没有起身,只是歪着头招呼道:“您好方总,请进。”一边说着,一边不慌不忙地收拾起化妆包。
方浩儒慢慢走近陈溪,看了下她办公台前面的椅子。
“可以坐吗?”
“当然,您请坐。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陈溪熟练地回应着,顺手拉开旁边的抽屉,把化妆包放了进去,但并没有合上抽屉。
方浩儒趁她低头放包的时候,快速而仔细地看了看她刚刚修整过的妆容,发现女孩的脸色出奇地好,浅桃红色的口红,更是把皮肤衬得光洁白晰,像个小瓷娃娃。
“我刚好今天过来打球,顺便帮Lisa捎带了一批礼品袋,一会儿我的司机会拿上来。”
“咦,我听我的同事说,您公司周五才会送礼品袋过来,怎么现在就到了?”陈溪虽是这样说,也并未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同时低头从抽屉里又取出了一支粉红色包装的护手霜,“我们恐怕还没有腾出足够的地方。”她边说边挤了一点护手霜在手背上,之后双手来回交错轻轻地按摩着,几秒钟的动作却是舒缓而又优雅。
方浩儒坐在陈溪的对面,也一同感受着护手霜那茉莉花的芬芳。他趁她将手霜放回抽屉时,又悄悄瞥了一眼她的手——纤细的手指,指甲上涂了淡粉色的透明指甲油,但很少见女孩子像她一样将指甲修剪得这么短。从她手上及脸上的肤色可以想象,她身上的皮肤一定也是嫩白水润的。
“哦……只是一部分,因为……Lisa担心周五的东西太多……”方浩儒突然发觉,自己好像被那幽幽的香气搞得恍惚起来。
“噢,这样啊,只是一部分就没问题。一会儿大家都上班了,我会告诉他们接收的。”陈溪此时已完成了补妆的所有工序,微笑着站起身,似乎是要恭送方浩儒。
“好吧,谢谢!”方浩儒也随之起身,知趣地告辞。碰巧陈溪台面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她随即接起,只得目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时,方浩儒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他转身又看了看陈溪,她正集中精力边听电话边记录着什么,全然不觉他依然存在。她穿着淡紫色的套装,颈上的白丝巾别着银色的丝巾扣,由于正在用一边下颌和肩膀夹着听筒,她的长发随之侧披,另一边耳垂下的珍珠耳环显露了出来,很是灵巧。
他的心里悄然漾起一波涟漪。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居然能把职场人知性的做派与女人的俗常姿态结合得如此有味道。刚刚坐在她的对面时,不但不觉无聊庸鄙,反而有几分赏心悦目……
可惜,直到方浩儒真的离开,陈溪始终都在专心致志地讲电话。这让他不禁生出几分失落——为何每次她都是这样不冷也不热地对待自己?而他却在偶然间发现了她那种特别的光芒,尽管不是很耀眼,却与众不同,透着淡淡娟秀之气。
然而,这种局面似乎对他很不公平——他欣赏的人,居然不懂得被他欣赏是应该感恩的。
下午,陈溪正在核对会员资料,公关部的高级经理Shirley从办公室的门口探进身来找她:“Rosie,你在忙吗?James在我们部门,请你过去一下,方便吗?”
“好的,Shirley。给我一分钟,马上过去,谢谢!”
公关部就在会员服务部的隔壁,陈溪很快到了公关部的小会议室,杨帆、Shirley及策划部的几名美工都在,还有和她同部门的小文员Lucy。
“坐吧,Rosie。”杨帆看到她进来,用目光扫了下他斜对面的空位。
陈溪坐定,接着问道:“找我有事吗?”
“Rosie,我想了解一下,这期的Member’s Bulletin(会员简报),你审核过了吗?”杨帆扬了扬手中的一份稿件。
“哦,我只是将版面排列组合了一下,审核了大致内容,没有仔细看每一篇的文字……”陈溪隐隐意识到,肯定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没有看文字?”杨帆继续追问。
“Sorry,我当时在赶会员月报表。Lucy拿给我文稿时说,她都已经校对过了。我为了快一点完成,就忽略了审核文字……Sorry,出了什么事吗?”她开始感到不安,再看Lucy的脸红红的,头都快要缩到衣领里,预感到事情不妙。
“你自己看看吧!”杨帆将手中的稿件放在台面上,推到了陈溪面前。
陈溪拿起一看,用黄色笔标记的一句话写道:“本次月赛中,会员×××先生,最后一轮打出了70杆,以低于标准杆27杆2杆的成绩,成功获得……”
杨帆望着她惊愕的脸,表情严肃地再次说道:“Rosie,我知道你刚来不久,如果说你还不清楚高尔夫球赛的标准杆数为72杆,或者不知道这种低两杆的情况叫‘老鹰球’,我尚能认为是情有可原。不过,对于70和27之间的量比关系,我想小学生都会知道这两个数字哪个多哪个少,难道你会认为‘70杆比27杆低2杆’这种说法很合理吗?”他的语气仍然温和,但话语中的责备已是非常明显。
陈溪羞愧难当,连连道歉。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非常低级的错误,Lucy将“72”写反,成了“27”,而她却没有检查出来……
杨帆看了她一眼,又拿起一张美工制作的工作申请单转向大家:“我当然知道,这个错误的始作俑者是Lucy。不过,我希望大家能明白一点,一个小错误的存在,本身也许是微不足道的,然而每经过一道工序却被疏漏掉,它的破坏力就会翻倍。你们推想一下,这个错误Rosie没有及时检查出来,结果我们现在要在这里开会,占用每个人的时间来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如果这张单子接下来给到Shirley,Shirley也没查出来,再转给美工去制作正式的简报……是不是这个错误就会像滚雪球一样,继续蔓延它的不良影响?它不仅让相关的每一个人都浪费时间做了一次‘无用功’,而且不久之后还要耗精力对此进行弥补……倘若最后到了我这里,我也没有发现,批准送去印刷,让这个错误最后被印刷在了几千张会员简报的成品上,那将会是什么后果?”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陈溪则恨不得将脸藏到会议桌底下。
“这次是Shirley及时发现了,没有再继续造成不良后果。但是问题肯定是要处理的。我的决定就是,没有查出错误、在这张工作单上签字确认的最后一个人,将承担所有后果,之前的人就不予追究了。因此Rosie,你现在要对目前的这个错误负全责。”杨帆说着,又转向陈溪。
陈溪闻言,抬头看杨帆的目光中有一丝惊诧,但是没有反驳。
杨帆并未理会她的默不作声,继续道:“还有,请你补上没完成的工作,下班之前将每一篇的文字都仔细过一遍。有问题吗?”
“哦,好的,没有问题。”陈溪振作了一下,干脆地回应道。
“OK,你和Lucy都先回去吧,带上这份简报初稿。”杨帆一如往昔的平和语气,却无法令人感受到阳光的暖意。
陈溪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灰溜溜加气鼓鼓地回到会员服务部的,Lucy之后跑到她的位子边,连连向她赔不是:“Rosie,对不起啊……都是我害了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己没查出来而已。”陈溪看着Lucy平静地笑了笑,但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就因为她的一时大意,把自己也拖下了水,而她却平安无事地“上岸”了……可是,对于这种事,谁也不是故意的,人家已经道歉,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下午接下来的时间,陈溪不得不用一部分的精力来重新审核会员简报的每一段文字,等到稿子确定无误了,她本来安排在下午完成的工作,则必须要留下加班完成。
八点左右,杨帆在外见完媒体返回办公室,远远看到会员服务部的灯还亮着,有些好奇谁还在办公室里,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到门口一看,陈溪嘴里衔着棒棒糖,背对着门口正在档案柜前核对一份会员资料,但见她用手翻页的动作很是烦躁,关上抽屉时也是撞得“砰砰”作响。
“怎么还没下班?”
杨帆一开口,陈溪吓了一跳,从嘴里拔出糖,悻悻地回答:“工作没完成,只能加班了呗……”她发现手中捏着的糖实在没处藏,索性又塞回嘴里,坐回位子低头整理资料。
杨帆走过来,拉出她办公台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多大了?还吃这个?”
陈溪心想,下班时间,你凭什么管我呀!拨出嘴里的糖,淡淡地回了一句:“这是‘妇女儿童食品’,社会舆论只规定男士不应该吃。”说罢又从容地把糖塞进嘴。
杨帆笑了笑:“要是饿了,拿这个充饥也不管用呀,还是我帮你点一份餐吧!”
“不必了,谢谢。我不饿,有时候吃糖可以改变心情。”
“改变心情?怎么,现在心情不好?呵呵……是不是因为今天我当众说了你几句?我都没在意,你还弄得苦大仇深的,你这样闷闷不乐,难道是我今天说错了吗?看来吃糖并没有改变心情,你到底吃的是糖啊,还是火药啊?”
陈溪毕竟是心思细腻的女孩子,不经逗,杨帆随意调侃两句,她便开始有些赌气了。不过怎么说对方也是上司,不可能破口大骂,只得咬咬牙小声回敬:“天下的员工都一样,挨了尅还乐呵呵的,那不是没心没肺嘛!”
“哎哟,我那叫尅你啊?我可没说一句重话,你就受不了啦?你去问问那帮男孩子,我平时是怎么尅他们的?”
“我可没说是因为您说什么重话了,我只是生自己的气——居然会犯这样滑稽的错误,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行!多谢你把我择了出来……那我也帮你个忙,替你开解开解,看看是不是比吃棒棒糖管用?”杨帆说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又继续说,“先声明一点啊,我当时所谓的‘让你负全责’,随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处罚措施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放心了?”
陈溪的回应却不带一丝感激:“算了吧,敢做敢当!这种人情我可不想欠您的,回头再有别人指责您没有原则,我岂不是又多了一宗罪?”
“呵呵呵,难怪这帮男孩子说你Rosie清高,我今天也算领教了。这样,我换个说法,其实不是我不处罚了,而是已经处罚过了。我说的可是真的啊!”
陈溪有些困惑:“Sorry,我不明白,怎么就处罚过了呢?”
“呵呵,我看得出来,你不在乎钱,倒是很要面子。”杨帆诡异地笑了笑,“所以对付你这种类型的员工,我极少动用罚款手段,多数采取让你丢面子的方式,要你一次就长足记性……不过,念在你是女孩子,我今天可真的是‘嘴下留情’了啊!”
她听了却并不领情,说:“我承认,我是很在乎自己的颜面,今天当众挨训肯定也是长记性了。我想说的是,您的这种惩罚方式,我认为无可厚非,但是您的理由,却让我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我没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想,可的确是觉得:这件事,像是Lucy给我下了一个‘圈套’,而我呢,也是运气不好,没有将这种责任风险成功地转嫁给Shirley,属于‘下套未遂’……您不觉得,这种方式是在误导员工曲解自己的错误吗?”
杨帆听罢又淡淡笑了笑,陈溪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听明白了,令她不舒服的心结就在于,自己放过了别人,只追究了她一个人的责任。即使没有实质性的处罚,也让她心理不平衡了……其实,此类情况在职场中是很常见的现象。
“你签了名字,就代表要负责任,这一点你应该明白。至于是你的直接错误还是间接错误,有必要再去加以区分吗?此外,很简单的道理:假如我也签字批准了,结果印刷了一堆废品,难道我可以去跟Thomas解释说:老板,我没有审,是我下面的Rosie审核的……”
“James,这道理我懂,不过我怎么感觉,您的方式让人觉得,除了最后环节的那个人最倒霉,别人都可以侥幸逃脱了。我怎么觉得这样很……有悖常理。”
杨帆望着她,语气变得平静温和:“我理解你的感受。Rosie,引用你刚才关于‘圈套’的说法。其实在职场里,尤其是这种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的协作机制中,处处都会有‘圈套’存在。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是故意的,有的是无意的。然而不论什么性质的‘圈套’,它都是圈套、是陷阱,中招的人一定会有种遭人暗算的感觉。丢开那些恶意的圈套不谈,凡是中了无意圈套的人,都是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盲目相信别人。而那些无意之中害了同事的人,则也都有个共同的毛病:粗心大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可能会给同事带来麻烦。”
见陈溪不语,他又继续说道:“因此在职场中,既要提防着别中人家的‘圈套’,也要小心避免给人家设‘圈套’,别小看这一点,这是在团队协作中赢得好人缘儿的关键。否则尽管你不是有意的,别人吃了亏最终还是原谅你了,但仍然会远离你,回避与你的合作。而有些圈套虽说不是你的‘原创’,你却因为粗心没有检查出来,那么对于下一个环节的同事来说,你至少也算是个‘帮凶’。以前呢,我看过的所有管理教科书,基本上就此类问题都不是这样讲解的,但我本人对此就是这样一种诠释。我们必须以人性的角度来看待、来感受这个问题的后果,大家才能真正体会到它对自己,以及对他人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或者伤害。有时候,尝到了被人拖累的滋味,才会在日后加倍小心,避免殃及无辜。”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能理解一些。这次我中了圈套,心里也确实有点怨Lucy,当然也明白是自己轻信而造成的。唉……但愿下次我再别成为什么‘帮凶’了。幸好Shirley细心,否则她中招了,我又要内疚死……”陈溪无奈地嘟囔着。
“所以我刚才说,我已经处罚过你们了,不仅是你,还有Lucy。在我看来,只要是有正常责任心的员工,在一个错误上,对着别人的负疚感,远比只为自己的悔恨更加令她难过。我虽然当时嘴上没提Lucy,但是我针对你的力度越大,她就越难过……而你呢,今天也算是在人前丢了一回面子了,呵呵,估计我这两种罚法,会让你们俩都长记性。”
陈溪忽然笑了笑:“这就算过关了吗?”
“哈哈,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还要我‘大刑伺候’啊?”
“您高抬贵手吧!这还不算是‘刑罚’吗?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帆忍了忍笑,又补充道:“不过我今天拿你‘开刀’,其实也有对你的另一种期望。Lucy只是个实习的小文员,而你将来是会有升职空间的。我希望你通过这件事,同时也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第一,请你下次遇到这类问题,不要提前面那个级别比你低的人,否则会让人误解你是想要推卸责任;第二,永远记住:将来你的下属拿给你批准签字的每一份文件,其实都可以理解为一个潜在的‘圈套’。你要是不细心,中招的概率可就难讲了。”
陈溪忽然调皮地歪起脑袋,问:“老板,这是您的心里话吧?看来您平时就是这么提防我们下‘圈套’的……真难为您了!”她说着便开始抿着嘴笑。
杨帆瞪起眼睛:“嘿!你还挺会借题发挥!我没再说你什么,你反倒挤对起我来了!再说了,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守规矩’的员工了,老板训话,你边听边吃棒棒糖,甜——吗?”
陈溪突觉不好意思起来,背过脸去,心里有种很舒服的感觉,仿佛又沐浴在阳光下。
“一会儿你怎么回家?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杨帆站起身,看了看表。
“不了,不敢再劳您大驾了,一会儿还有一班员工巴士。”她边说着,边整理好最后一份会员资料。
“呵,还不给我面子!”他又开始逗她。
陈溪抬头看他,一脸的顽皮:“我今天已经把面子丢光啦!再没有面子给您啦!”
杨帆不由得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道:“行!有个性!我喜欢!”说罢进了自己办公室,坐下的时候嘱咐了一句,“抓紧时间吧!别误了车!”
他随口的一句“我喜欢”,却让陈溪的心里突发一丝颤动,她不禁思忖:自己今天犯了错,挨了批评,便一直郁郁寡欢,难道仅仅是因为丢脸?还是……因为批评自己的是他?又不知为何,现在他说了几句软话,好像自己真的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发觉似乎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思绪正在自己脑子里作怪……该死!该死!陈溪同学……你快醒醒吧!
6 酒会
香港方氏集团很早前便在御景山庄预订了本周四的大型公关活动,到场的多为重量级嘉宾,因此这也是本月会员服务部最关注的一次活动。周四一大早,会员服务部及公关部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提早来到办公室,杨帆很是欣慰,于是提前召集大家开会,以便尽快布置各项工作。
“本来希望趁这次高端客人云集,可以借机也发展一些我们御景的新会员,但由于方浩儒明确表态,不允许我们在各个活动的现场安排御景的销售人员进去和客人交换名片,所以,这次销售部的同事是没办法参与了。而收集客户名片、break the ice(打破僵局,消除生疏)的担子,就得由公关部的同事来挑了。我看了一下嘉宾名单,方氏此次确实是很大手笔,所以Mark、Alex、Shirley,你们拿的都是‘高级经理’的名片,这次就要好好利用你们的身份,多争取一些高端客户资源。不过呢,我们目前只有客人的名单和身份,谁是谁现在还分不清楚,因此,Doris和Jason,你们俩打头阵就尤其关键了,特别是晚上的鸡尾酒会,你们就和宴会部的同事一起守在接待台。对了,这些客人的名单你们都已经熟悉过了吧?”杨帆边说边看着他们,两人立即点了点头。
“Good!那份名单中我已经划出哪些人是重点中的重点了。你们在接待台,在来宾签名时注意看他们的print name(名字英文的工整拼写,而非签名字样),然后尽快核对出身份,怎么做标记就不用我来教你们了,总之,一会儿Mark他们进场的时候,你们俩尽量先找出重点目标给他们,先从这些人入手……OK,这就是公关部今天主要的任务,你们如果没有问题,可以先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待公关部人员离开,杨帆随即开始安排会员服务部的工作,由于这次活动的前期准备大部分是由会员部承担的,所以不需要浪费太多的口舌,只是强调一下重要的环节,大家分工盯场,邓雪和其他几名同事盯上午的会议、高球活动及下午的宴会,而刘小慈和陈溪则负责跟进晚间的酒会。一切都安排就绪,散会时,杨帆把陈溪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Rosie,关于美国之翼那个case,我看了你昨天发过来的邮件,你的处理方式我是清楚了,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杨帆说着打开了那封邮件。
为了平衡御景在淡季的庞大开支消耗,杨帆早在两个月前推出了一种特殊的消费方式,即与海外以经营豪华团为主的旅行社合作,他们的客人到了北京这一站,可以加入项目,在御景打高尔夫球或者进行其他消费体验,之后,御景按照具体的消费额给这些旅行社返佣金。这件事如果由销售部来操作,恐会引起会员们关于会员制消费私密性的投诉,所以杨帆将这种合作模式设计成一种新的会籍种类,持这种会籍的旅行社,即可以采取不记名方式安排若干嘉宾在御景消费,于是这项工作的协调管理又落到了会员服务部。
美国之翼是美国东部的一家旅行社,由陈溪负责。他们刚刚交了一笔订金,准备安排一个有十八名美国游客的豪华团在下个月来御景,但中途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取消本次行程。尽管对方提出退团的时间是在条款约定的允许范围之内,陈溪却找了些理由,软硬兼施地拒绝退费,并因为这件事与邓雪发生争执,没等陈溪有行动,邓雪已抢先一步在杨帆面前参了她一本,状由是:以不正当的理由有意怠慢合作商户,对御景的诚信形象造成了损害。而陈溪昨天发给杨帆的邮件,只是常规性的报告,并未提及邓雪。杨帆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今天找陈溪,就是想听听,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James,美国之翼一开始是准备送客人过来的,后来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听他们那边的职员说,是因为他们其中一个老板认为没有尝试过这种活动,觉得有些冒险,所以建议不要做,其实并不是他们所有人的意思。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maybe next time’(也许下次),但我不认为下次还会有合作的可能性。”
“即便你怀疑再次合作的可能性,他们也是按照协议条款的规定,在允许的期限内通知了我们,”杨帆平静地说道,“你建议说不给他们退款,确实是有悖协议的。”
“我当然明白。可是,假如这次我们单纯地只是履行了协议条款,退了款,其实就等于结束了和他们之间的一切合作,他们从此以后也只是我们的一个‘挂名’公司会籍,不用交会费,也没有任何的款项在这里,我们对他们,将没有任何的牵制能力。说得好听点,是大家维护了一个诚信,但这种诚信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他们现在就不信任我们,不相信我们可以做得好,将来就更不可能了。”
陈溪见杨帆没有再插话否认,继续说道:“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拖住不退款,争取说服美国之翼负责我们这个项目的那几个人,至少要让他们认为:说服那个老板来尝试一次合作,会比跟我们扯皮退款要容易,这些美国人也是打工的,他们肯定会选择最容易的解决方式,那么,只要他们能把那十八个客人带过来,我们便好好地接待,之后不管赚了客人多少钱,第一时间兑现给他们的佣金。如此一来,他们获得了正面的利益,在老板那边有了交代,同时也会对我们产生进一步的信任。我认为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对未来有利的诚信。”
杨帆听罢,想了一下又道:“你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是Rosie,这样做是很有风险的,如果他们坚持要我们退款,拒不合作,你这样逼他们不是越闹越僵?到那时的确有可能,我们会被指责在对客服务方面没有诚信。”
“James,首先,我认为这个诚信的概念要一分为二:如果是对待会员,我们只有一条宗旨,就是诚信为本的服务,我们为他们尽职尽责地服务,他们满意了甚至还会介绍更多的人来入会;而这些旅行社,他们并不是我们的终端客户,换句话说,他们是我们的同盟,那么一味地跟他们去讲这种单纯的诚信是毫无意义的。况且,我们一开始为了表达合作的诚意,在协议上已经有所迁就,他们当初要求在十个工作日内即可无条件退款,本身就是一种只维护单方利益的霸王条款,谁都知道在这十天内,我们有可能必须要先完成一些准备工作,一旦他们突然反悔,我们之前的人力物力就等于打水漂儿了。现在,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种双赢的原则,一味只求自保,那么我们在一开始,采取非常手段把他们逼到合作的良性轨道上来,也许是唯一能争取积极合作的方法,至于什么风险的概念,那只相对于刚才说的前者诚信,美国之翼如今刚刚开始合作就改变主意,尽管按照条款不算违约,但本身也是有失诚信的行为。当初,他们是在对我们不公平的前提下签了协议,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找个不公平但也不违法的方式来反制他们?”
杨帆望着陈溪,目光中满是惊讶。他一直只是觉得她工作挺认真,踏实好学,而如今,自己似乎需要重新认识她了。她刚才的那番话,不仅仅有着培训师的口才,清晰的思路中同时也透着一种商业范畴的精明。其实,邓雪来打小报告的时候,杨帆凭直觉即认为陈溪的做法也许是正确的,但他需要验证。而今这个推断美国之翼工作人员心态的女孩,自己也是替公司打工的,却有着一份出乎意料的勇敢与忠诚,令他既有些感动又有些诧异。她平日里性格温婉,待人谦和,而柔弱的外表下,似乎有种深藏若虚的刚毅。
“你的意思我全听明白了。”杨帆赞许地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同意了,就这样做吧,我会支持你的。跟他们周旋的时候注意谨言慎行,我听说你以前接触过一些法务,想必有这方面的头脑,相信你会好好处理的。放心,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出现,承担风险的肯定是我,不会让你一个做下属的去顶风冒雨的。”
陈溪听后感激地笑笑,起身准备回自己的位子。
“哎,等一下。”杨帆也同时起身从办公台后走出来,伸手托起了陈溪缠着医用纱布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又关切地看着陈溪,“现在好点儿没有?还疼吗?”
上周五方氏集团将两箱活动中要用的礼品袋送到了御景会员服务部,不巧部门里的男同胞都有工作外出了,陈溪和刘小慈主动充当劳力,谁知搬运过程中陈溪不小心砸伤了手腕。事后,杨帆责怪两名女孩为何不等他回来……虽听说伤无大碍,但见今天陈溪仍缠着纱布,不免又有些愧疚。
“嗯……不疼了……”陈溪有些不自在,突然从上司的眼神中发掘出一丝男人看女人的成分,脸颊腾地红了,“真的不疼了……我先出去了……”她慌忙转身想跑,却突然“哎哟”一声,整个身体都贴到了玻璃门上——真是见鬼!自己刚才进来时怎么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杨帆看到她的窘相,急忙用一只手扶住了她,另一只手替她拉开了玻璃门。陈溪羞得只是低低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谢意,一路小跑奔回了自己的座位。几名同事也看见了她撞到门上,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她,只当她脸红是因为撞了门。
杨帆笑着摇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下的时候他又望了望外面的陈溪,忽然发现,这女孩子脸红的时候还真是漂亮!
方氏集团白天的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只等着晚上的鸡尾酒会能够画个圆满的句号。傍晚七点半,会所西餐厅、酒吧以及外围的露天区域组合成一个大的酒会场地,室内花团锦簇,华丽堂皇;室外繁灯烁彩,风柔乐雅。除了御景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方氏集团的各路掌门人也都盛装齐聚,正有条不紊地迎接着陆续到来的宾客。
刘小慈看着现场的人流穿梭,不时跟旁边的杨帆发感慨:“这方氏也真够铺张的,不是说客人一半是员工,再有一半就是渠道和外包商嘛——既然都是求着他们家吃饭的,为啥还整这么大张旗鼓的感谢啊?要我说,每家发点儿钱完事儿,那多实惠!”
“这你就不懂啦——据说啊,这方家的老夫人,也就是他们的集团主席,善打‘亲民牌’。他们去年的利润不错,所以请大家轻轻松松地玩一天。其实,他们还请了不少的媒体,之后的几天这个活动将在一些网站上、报纸上继续造势。我看这种高端商务活动连同礼品的费用,少说也得有一百万了——你想想,这笔钱这么花对于他们企业来说,是不是比简单给员工发个红包更有意义,更有影响?”
“妈呀,这老太婆算盘打得可真精!哎,James,她今天也来了吗?”刘小慈打听的同时已在四下张望,没发现哪里有个银发老妪。
“当然来啦。”杨帆神秘兮兮地笑着小声道,“等一会儿酒会开始了,你就找全场最老、头发最白的女人,就是她了。好了,你和Rosie先在这边盯着,我去看看刚才他们的晚宴有没有什么问题。”他说罢便离开了酒会现场。
不多时,酒会正式开始。先由总裁方浩儒代表方氏集团高层向来宾致辞,随后便是宾客间的自由互动。因为已有白天一系列的活动做了预热,到这时候很多人已经混了个脸熟,交流的气氛自然十分融洽。陈溪和刘小慈或坐或站地耗了近半小时,百无聊赖之际忽然看到接待台前涌起一小股人潮,随即见一位中年贵妇在两旁人员簇拥下慢慢走了进来。她面带恬淡的微笑,步态优雅,不时向周围的人点头问候。一袭长至脚面的黑色晚礼服,肩部及胸前用水钻和银珠片绣成抽象的花叶图案,庄重中尽显华贵。尽管看得出她已上了年纪,但似乎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发髻又黑又亮,皮肤依然光润而富有弹性,丝毫不显衰老。
“Jason! Jason!那女人是谁啊?”刘小慈拉着陈溪,跑到接待台问公关部的同事。
“你不知道哇?她就是方氏的集团主席——方于凤卿啊!”
“咦……她不老啊!头发也没白啊!”
“谁跟你说她头发全白了?”Jason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刘小慈。
陈溪醒悟过来,忍不住对着刘小慈笑了出来:“肯定是James刚才开玩笑,逗你玩儿的。难怪他那样故作神秘的——骗你的!”
“哼!这个James也有不敞亮的时候……哎呀,你们说,这老太太咋这么会保养呢?我可真瞅不出她的年纪,按说,咋着也得快六十了吧?腰板儿还挺直,得有一米七了吧?他家的方浩儒,还真是遗传了他妈不少好基因。”刘小慈又开始八卦。
“嘿嘿,是啊!要说他们家两兄弟,这个大公子估计是把他妈的优点全占尽了,到了二公子那儿,几乎就落不着什么好处了,可能长得像他爸。”
“Jason,你是说他还有个弟弟?哪一个啊?”刘小慈的眼睛又开始忙碌。
“方浩良啊,方氏集团的董事兼一个什么项目的总经理,好像长期在香港,总之他就是方浩儒的弟弟。喏——现在不就站在他妈和他哥旁边嘛,再旁边那位就是他太太,行政总监方姜楚楚,据说也是个富商的女儿。”
刘小慈顺着Jason的目光望去,又看到一个也是穿黑色礼服的男人。她不禁努了下嘴:“哎呀,别说,他虽说也不磕碜,但和他妈、他哥还真是不像。”
的确,如果不是提前了解情况,估计所有人都不会将方浩儒和方浩良联想为同胞兄弟。方浩儒看上去更像是方于凤卿的儿子,身材挺拔,仪表堂堂。而方浩良个头儿没有长过哥哥,体形偏胖,由于肤色很白,端正的相貌总是透着股奶油的味道,通身一副花花公子的派头。刘小慈又皱了皱眉:“你说他咋不像是个正经人呢?真应该跟他哥好好学学。”
“依我看,也许是他哥哥接触社会早一点,越来越会装正经了,以前肯定和他弟弟一样。别忘了他们可是两兄弟,在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弟弟以后再世故一点,可能也会跟哥哥今天一个样——说到底,两个人本质上都是纨绔子弟。”陈溪说着拉起了刘小慈要往回走,“别在这儿八卦了,咱们回到里面看看情况去。不然一会儿James回来,发现我们俩擅离职守跑没影儿了,我还得跟着你挨骂。”
她们一起走回酒会主场时碰巧被方浩儒看到,他跟面前的几位客人打招呼后,便慢慢向陈溪走去。
“两位小姐,今天也来捧场?”
陈溪和刘小慈一起回头,近距离看见方浩儒黑色天鹅绒制的镶边礼服熨烫得平整服帖,还是他一贯的双手插裤袋的招牌姿势。
“啊,您好!方总……我们俩负责今晚酒会的现场协调,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们。”陈溪边忙着应付,边拽着刘小慈准备去外场。
“你们不想喝点儿什么?”方浩儒又补问了一句。
“哦,我们工作时间不能喝酒,刚刚喝过果汁了——谢谢,失陪!”陈溪笑笑,继续向外挪动脚步。
他也不想再纠缠,淡淡笑了笑。默默地望着她身着浅烟灰色丝绸礼服裙的背影,裙摆上用银丝线织成的碎花,随着身体的摆动闪出星星点点的亮意,显得典雅含蓄,只是手腕上用蓝色丝巾系了个花结,似乎有些冗余。
此时何艳莹看见老板与会员服务部的人员说话,担心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也跟了过来。
“方总,出什么事儿了?我看到您在找会员部的人。”
“哦,没事儿。我只是看见她们顺便打个招呼,今天的活动,她们算是出了大力了。”
“那倒是,今天还真是挺顺利的,我看客人们的反应也不错。对了,我听说,那个Rosie帮我们准备礼品的时候,手腕还被砸伤了。”
“砸伤了?”方浩儒看了何艳莹一眼,又望向陈溪,“严不严重?”
“呵呵,严重怎么还会在这里,他们说还好,她只是手腕肿了,骨头没事儿,不过消肿得等几天。”
方浩儒现在明白了,陈溪手腕上那条多余的丝巾到底是何用途。
“Lisa,你帮我办件事儿。御景的会员俱乐部里有个名品店,好像有卖首饰的,你去挑挑,选个适合戴在手腕上的饰品送给她,记在我的账上。”方浩儒说着掏出自己的会员卡递给何艳莹。
“我去?要不然我领着她去?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款式的。”
“不必了,你觉得她会跟你去吗?既然人家是因为我们的事儿受了伤,你就代表公司去选件礼物表示一下心意,你看着选吧!别浪费时间了。”
何艳莹耸耸肩,她觉得老板今天有些怪怪的,怎么突然对御景的工作人员变得如此客气……算啦,交代什么就办什么呗,想多了也不关自己的事。她跑到俱乐部名品店里转了一圈,首饰的牌子并不多,最后在施华洛世奇的柜台前挑了一款宽宽的手镯,听店员介绍是今年仅在欧洲推广的新款,国内很难买得到,应该还拿得出手吧。
酒会的气氛相当不错,方氏兄弟作为主角,也是占尽风头。他们时而与男宾握手谈笑,时而和女宾打情骂俏,驾轻就熟地应付着各色人等。这期间有人起哄让总裁秀秀歌艺,方浩儒也不推躲,高歌了一曲成龙的《壮志在我胸》,豪迈的嗓音和洒脱的台风引来阵阵掌声,更惹得几位女宾上台献花时趁机拥抱。
刘小慈也跟着连声感叹,陈溪却没那么浓厚的兴致——这些整天混场面的公子哥,在人前卖弄的本事自然不会差。她倒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坐在台下的方于凤卿,总感觉这位集团主席对于两个亲生儿子的态度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尽管她时常对着小儿子温情地微笑,但只有望着台上的大儿子时,脸上才会显现出一种母亲特有的陶醉。
一天的活动结束得很圆满,几乎所有在名单上的客人都出席了。并且大多数人都是从上午一直留到晚上的,说明他们对这次活动的安排很满意。
方于凤卿临离开前,欣慰地看着大儿子笑了笑:“浩儒,你辛苦了,这次的活动很成功。”
“谢谢妈咪,走吧,大家都累了,咱们一起回家吧!”方浩儒扶着母亲,招呼弟弟、弟媳一道离开,扭头叮嘱何艳莹:“Lisa,余下的事情都交给市场部吧。你去跟他们交代一下,主要是把重要的设备和文件先运回公司,其他的等明天我们再来处理。对了,明天让他们中午再来上班。你交代完了也早点儿回家吧,今天辛苦了!”
“方总……”何艳莹见方浩儒准备离开,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我用您的卡买了个手镯送给Rosie,可是她说太贵重了,怎么也不肯收——东西在这里,要不然我赶紧拿去退掉?”她无奈地端着一只深蓝色的礼品盒,顺便把会员卡还给了方浩儒。
“你不会买个便宜点儿的?”
“那间店可都是普通分店里见不到的欧美款,都是几千、上万的,又必须是戴在手上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手镯……”何艳莹一脸的委屈。
“好了好了!这不怪你,总之我们心意尽到了——这样吧,东西你就自己留着,不用退了。”
“我留着?”何艳莹觉得有些不妥,“……那我还是去退了吧,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这个手镯五千多呢!”
方浩儒看了看即将走远的家人,轻轻拍了下何艳莹的肩:“这没关系,你就当是帮我的忙,留着它就好,千万别再提退的事儿了——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先走了。”
何艳莹目送方浩儒疾步去追家人,又看看手里的东西,叹了口气……
“怎么了?浩儒,你在找什么?”方于凤卿站在车前,发现大儿子正在摸上衣口袋及裤袋。
“我的名片夹不见了。”方浩儒倏尔想起,“估计是刚才我和飞叶传媒老板握手时,顺手就放在了门口的台子上……我得回去找找,妈咪,您和浩良他们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酒吧里,杨帆和公关部、会员服务部的同事们为庆祝这一天的赫赫战功,打开了一瓶香槟。今天公关部的几员猛将还真是不负众望,连连拿下多个重量级的人物,这些人都有可能在日后成为御景的潜在商机。大家边喝边聊,兴致正浓,正好背景音乐切换到了另一张碟,一曲轻快悠扬的华尔兹舞曲随即响起,杨帆一时兴起:“我说,哪位小姐肯赏光和我跳支舞?”
“这种‘高大上’的舞我可不行——Rosie! Rosie会跳!”刘小慈用力推搡身边的陈溪,杨帆也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拉起了陈溪的手,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手腕。”
陈溪抬头看见杨帆自信的眼神,又垂下眼羞涩地笑了笑,随他一起走进了舞池。
伴随维也纳华尔兹欢快的旋律,陈溪在杨帆身边轻盈地旋转着身体,似一只美丽快乐的银雁。杨帆带着她,突然觉得她并不是第一次与自己共舞,仿佛前世早已修得这份默契……
方浩儒回到酒吧门口的接待台,庆幸没有记错,名片夹果然就在一堆收起的台布下面,估计服务员也没有发现。他拿起来揣进了上衣的内侧口袋,转身要走时忽闻酒吧里传出音乐,间或夹着几声喝彩,他怀着些许好奇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突然转身快步离开。
坐在回程的车上,方浩儒一直在沉思。和杨帆跳舞时那个笑中藏羞、娇颊粉红的陈溪,与自己印象中的女专员,真是判若两人……
他想着想着,深吸了口气。这个陈溪,真是个极其特别的女孩,她看自己的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女人对男人的眷慕,却总能拨动他的心弦。想找个机会献殷勤,偏偏她又百毒不侵,永远是那副谦恭、友善却没有温度的笑容……令他感到难以接近,束手无策。
7 情愫渐生
御景在香港的会务部今年也拓展了不少业务,很多香港公司来京做推广,都愿意选择这里的场地做活动。每当有大型的宴会,香港会员部的Joana就会过来北京。
Joana的普通话讲得不太好,因此在广州长大、会讲白话(广东话)的陈溪与她自然会亲近些,每次Joana一到御景,都会对别人说“揾Rosie(找Rosie)”,偶尔还会在香港买一些名牌的化妆品带过来。她和陈溪聊天投机,又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瓜葛,算是职场中那种最简单愉快的关系。
陈溪经常与Joana一起盯场,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两个女孩子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笑取乐,用广东话说,就是在一起八卦。这周五的晚宴是香港一家上市公司在北京设立办事处后的第一次年会,所以格外隆重。宾客云集的场面让两个女孩又多了不少八卦题材。
无意间,陈溪看到方浩儒也进了会场,出于礼貌,她在他走得已经离自己很近的时候,还是“主动”打了招呼:“您好!方总,您也赏光了。”
“呵,你也在这儿,今天穿得这么光鲜,一起去喝点儿东西?”方浩儒暗暗欣赏着淡柠檬黄长裙配珍珠项链、妍姿艳逸的陈溪,边说边将手中的半截香烟顺手灭在了旁边台子的烟灰缸里。其实他早已戒烟,刚才在门厅和一个重要的客人聊了几句,他觉得人家山东汉子很豪爽,敬了烟不接受不太礼貌。
“不了,谢谢。我们还在工作,不方便。”陈溪嫣然巧笑,礼貌地谢绝。
方浩儒似乎也不觉出奇,点头笑笑,转身准备往前走,恰逢晚会的主持请公司首脑人物致辞,他没有再继续走动,暂时停下脚步站在陈溪与Joana前方不足一米的位置,同时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喂,昵个靓仔几有型喔!(喂,这个帅哥很帅哦!)”Joana先起了“标题”。
靓仔?陈溪心想,你Joana什么眼神啊?这男人怎么也得有三十了吧。她努努嘴道:“我唔中意,睇佢嗰衰样,仲食烟,好似‘古惑仔’咁唔……(我不喜欢,看他那坏样,还吸烟,像个流氓……)”说话间,她想起了杨帆,这样干净利落、文质彬彬的青年才俊才称得上是“靓仔”。
“怎么样?”前面的“古惑仔”突然转过了身,幸亏他转身的速度不是很快,让她们俩有时间再绽放一个花般的招牌笑容给他,“你们真不想去喝点儿什么?”
“不了不了!谢谢方总!”陈溪笑着坚持,目送他走远才吐了口气,Joana冲她挤挤眼睛:“好彩佢不识白话……(幸亏他不懂广东话。)”
晚宴结束后,陈溪送Joana到了酒店房间门口,便自己返回会员服务部办公室。经过会所酒吧时,她被一阵轻柔抒情的小提琴乐曲声吸引。
奇怪,明天酒吧将外租场地给一家公司举行表演,今晚为了布置场地已不对外营业,怎么会有人演奏?陈溪不由得转身进了酒吧,想看看究竟。
酒吧里早已为明日演出布置停当,灯光昏暗,但有一种柔和的色调,陈溪觅声而进,掀开帷幕,见杨帆站在舞台一角,正在忘情地演奏着《梁祝》,她听了听,是刚刚开始的第一部分《相爱》。杨帆的琴弦,正在勾勒出风和日丽的江南三月,少男少女从相遇到伴读,爱意萌动的绵绵场景……优雅温纯的旋律,也牵着陈溪轻轻地绕过舞台,走到一旁的钢琴边坐定。
杨帆注意到了一抹柔亮的黄色飘来,饱含春意。他没有停下,继续用琴声和眼神示意她融入。陈溪羞涩地笑笑,掀开琴盖,开始用清新舒缓的音符与之配合。如水波般展开的钢琴声中,心有灵犀的“草桥结拜”,和着轻悠回婉的小提琴声,道出了少女内心的脉脉深情。
接着,杨帆开始加花变奏,陈溪也跟随他转入欢快、活泼的回旋曲部分,一同描绘着两情相悦的恋人同窗三载的美好时光……奏完了《十八相送》,他慢慢地结束,放下了弦弓,她也随之放缓尾音,停止弹奏,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呵呵,我不是很喜欢《抗婚》的那种感觉,所以一般只拉呈示部分,这一段最美。”杨帆慢慢走下舞台,来到陈溪面前。
“我也是,不过……《抗婚》和《化蝶》我压根儿就不会弹……”陈溪憨憨地耸耸肩,又腼腆地笑笑。
杨帆默默地注视着她,觉得今晚的陈溪就像童话中穿着云纱的公主,他即刻又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这样看并不礼貌,马上收回目光转到钢琴上。“我在英国的时候,有一次学生聚会,我就演奏了这支曲子,那些英国的同学都说太动听了,只可惜,那时没人能和我配合。现在倒是有搭档了,可惜又少了观众。”
“男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男人既要搭档,又要四周围满观众;女人则不然,只要有人与她合拍,人前人后都无所谓。”陈溪突然觉得自己在老板面前失言了,立即收住,“Sorry,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介意。”
杨帆笑笑:“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从小就喜欢,不知拉过多少遍了,可总是一个人独奏,今天算是遇到知己了。哎,你以前是和你父亲合练过吗?能用钢琴配合得这么流畅。”
陈溪听到“知己”二字,犹如饮蜜,低着头甜甜微笑。“我中学时在校文艺队,曾经与别的同学合作过,那个女生拉小提琴,我负责钢琴协奏,我爸爸倒是辅导了我很长时间,我也很喜欢这支曲子,很美。”她忽然好奇地歪着头看杨帆,“咦,James,您怎么会在这里?”
“呵呵,我刚才过来看看场地布置的情况,正好看到乐队有部分乐器已经到位,居然有人懒到连小提琴也提前放到这里,倒是便宜我了,一时手痒,玩了起来,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呢!”说罢他看回陈溪,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光芒。
“时间不早了,不走吗?”她撞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又低下头看着琴键。
“意犹未尽呀!再来一曲如何?我找个我们可以合奏的……”杨帆随手翻着旁边谱架上的琴谱,“哎,再来一首雄壮的,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怎么样?这张正好是钢琴谱……”他顺手便将乐谱摆到了钢琴的谱架上。
陈溪笑而不应,率先在琴键上敲出了铿锵有力的音律,杨帆随即夹起小提琴由主部主题切入,两人又在节奏强烈而振奋的旋律中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角逐,直至一起到达终点。
“Rosie,你弹得太棒了!”杨帆禁不住拍手,陈溪不语,笑颜含羞,娇媚动人,半晌方才开口:“其实您的琴拉得,比我强多了。”她轻轻合上了琴盖,“时间不早了……”
“哦,是啊,我们走吧!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回家。”他并未征求她的意愿,伸手扶她起身,陈溪的心里禁不住小鹿乱撞,借着低头看路的动作,想尽量遮掩烫烫的双颊上不由自主的羞色。
她第一次坐他的车,第一次和他肩并肩如此近距离地坐着,眼睛看似朝向右边的车窗,佯装看另一边的风景,却时不时地悄悄用一丝余光扫过他那俊朗的侧影。心里暗想,这个傻Amy真是有眼无珠!James这么出色的男人,温文尔雅,又通音律,换作是自己……
“Rosie,你喜欢北京吗?”杨帆边看着前方,边问她。
“还不错,觉得北京是个很有包容力的城市。”
“那你打算在这里长期发展,或者说是定居喽?”
“呵呵,还没想好……将来也有可能会回广州。”
“你有男朋友在广州等着你?”杨帆仍然望着前面的路,一脸的随意。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只是我父母在广州,他们总是希望我待在他们身边,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北京的生活氛围,也有可能就留下不走了。”
恰巧遇到红灯,杨帆停住车,转脸看着陈溪,笑着说:“也不错,将来再找个男朋友,就在北京扎根了。”
陈溪注意到杨帆在看她,立即回避他的目光,又将脸转向右边的车窗。“呵呵,我还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事,一切随缘吧!”她尽量装出一副超脱的姿态。
“你以前有过男朋友吗?”杨帆话一出口立即想收回,“Sorry,也许我不该这样问,你不必理会了。”
陈溪笑笑,轻描淡写地聊了聊自己大学时期的青涩恋情,继而转移主题:“James,您呢,没有过女朋友吗?至少,我觉得您现在,不像是有的样子。”
“呵呵,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杨帆继续看着前方驾着车。
“您整天这样泡在御景,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陈溪其实知道杨帆曾尝试接近过刘小慈,但她是不可能提这些的。
“呵呵,那倒是……”杨帆淡淡地笑了笑,“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个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那时候两个在异国他乡漂泊的人,很容易就擦出了火花,我们住在一起很长时间,一直到拿到Master Degree(硕士学位),我们俩又一起申请了两年的实习工作签证,我待了一年觉得没什么发展的机会,就决定回国。她没有反对,只说想考虑一下,于是我就先回来了。没过多久,她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说她花了三万英镑和一个英国人结了婚,换了结婚签证,两年以后就可以转永居,要我等她两年,之后我们再结婚……呵呵,人各有志,她选择留在英国,也有权利不惜一切代价,但利用婚姻这么严肃的事儿作为人生求进的杠杆儿,我实在没法认同这种做法,所以也回了一封邮件,算是做了个了结。”
“她也是在帝国理工读书?那应该是很优秀的,回国不愁发展。”
“说是这样啊,我以前一直认为她是个很有主见、很有能力的女孩,我们一起从Bachelor(本科学士课程)到Master(硕士课程),只不过我开始和她一样,是读电子工程的,后来觉得没意思,申请转到商业管理,而她一直踏实地留在原专业……我也想不到,最后她会选择这样留在英国。”
陈溪渐渐感觉自己离这位年轻的上司又近了一步,也不知他今晚为何会有感而发,居然跟她聊起了个人的隐私。但她立即又刹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敢再继续探察他的内心。
“你如果找男朋友,会考虑什么类型的人?”杨帆先转移了话题。
“这个嘛……我没有想过。”陈溪再次把头扭向车窗,很快又回头,“您呢,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杨帆故作神秘地笑问:“你猜呢?”
“我猜?您一定是喜欢活泼的、外向型的,富有感染力……像Amy那个类型的。”
他听了,惊讶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想起,她们是无话不谈的“闺密”,继而带着解释的口吻:“Amy是很不错,我也曾一度对她很有感觉,不过她拒绝我也是对的,最终我自己也发现,我俩并不合适,或许真的是梁总更适合她。”
“James,我发现您这个老板很有意思,其实……很多职业经理人,尤其是男性,都会把工作和私人感情分得很开,坚决抵制办公室恋情。可您不是,您不但不反感,好像还……呵呵。”陈溪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只能憨笑一下。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国外受的影响,回国后我一直对职场中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很反感。大家整天挤在一起,几乎都超过了八小时,剩下的时间就是回到家里吃饭睡觉,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到工作以外的异性,时间长了个人问题没解决,也会影响工作情绪。而我有几个同学,本来是一对一对的,回国后进了职场便各忙各的,说好一年后结婚,不到半年就因为经常不在一起,感情没了,最终分道扬镳。所以我说呀,最重要的并不是两人所在的职场地域性,而是要看他们的职业意识,只要人家可以遵守职业的准则,情侣、夫妻又何妨?当然,有时候两人在一个部门里是敏感一些,不过,往往恋情就是从同一间办公室里开始的,‘日久生情’又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但是企业一旦知道就立即逼迫一方离职,太没人权了!哼,这就是中国多数企业目前的状况,就算是憎恨它,偏偏又不能脱离它的摆布。不过,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原则。”
陈溪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突然她注意到熟悉的街景,忙道:“我快到家了,前面那个红绿灯右拐就到了。”
“你就住在这个小区?看起来不错嘛,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也挺近,有空约你坐坐。”杨帆缓缓地将车挪近小区的门口。
“呵呵,等您有空吧。”陈溪抿嘴一笑,她突然有些不情愿,想赖着不走,今晚的James多有风度啊,到了明天……又要变回办公室里那个温和却有距离的老板了。
“咦,你们小区怎么没路灯的?”杨帆探头看了看外面。
“哦,昨天出了通知,说是在抢修什么东西,还没修好,所以外围的路灯都停了电。”
杨帆停稳车,说了句“等一下”便自己先下了车,绕到陈溪一侧,打开了车门,扶她出来。“看着挺黑的,我送你进去,走吧!”
陈溪抿了下嘴,没拒绝。“我住在后面的那幢楼。”
两人并肩在黑暗中慢慢地走着,陈溪感到杨帆那伟岸的身躯在散发一种感召的热能,烘得自己暖暖的,不由得又悄悄靠近了一点,再一点点……行走之中,身体间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碰触,然而那撞击却一直能震荡到她的心底。
“看着脚下,小心!”见脚下的路面因为维修而拆起了地砖,变得坑洼不平,杨帆握住了她的手,陈溪立即感到一阵电流的震波顺着这只手向自己体内蔓延……她赶忙闭紧嘴巴,生怕一不小心,心脏就会从胸口跳出来。
她低着头,顺从地跟着他走。突然,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从她脚下蹿过,她忍不住惊叫:“老鼠啊!”吓得一闭眼睛,迅速缩到了面前男人的身边。
“没事了!别怕,它已经跑了。”杨帆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陈溪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嗅到了一种木香的味道……咦,自己的脸怎么贴着他的领带?她不由得目光上移,发现杨帆的下巴像屋檐一样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天哪!她吓得又一激灵,立即退后,低着头不停地说“对不起”,忽然发觉自己的手居然和他的手“粘”在了一起,还没松开。杨帆猛地一把又将她拽回自己怀里,裹紧她紧张的身体,不容她再纠结。
“Rosie,我喜欢的人其实是你……你呢?”
陈溪早已惊得不知失措,忙不迭地低着头躲闪杨帆灼烈的目光,不料一只手撬起了她的下巴,他温热的嘴唇与她的唇缠绵不已,她顿时感到自己身轻如云,不听使唤,仿佛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8 教训
酒店的宴会厅明天有会员的公司举行新品发布会,公关部人手不够,向会员服务部借人。
陈溪正好有空,爽快地答应帮忙,协助复印公关部搬过来的一大摞文件,等到基本上都搞完了,公关高级经理Shirley求陈溪再帮最后一件小事,请她将一个装饰用的鲜花花篮送到宴会厅旁边的宴会部办公室去。
陈溪提着花篮走进了宴会厅,偌大的一个无柱殿堂此时一片繁忙,宴会部的员工忙着搭台子,主办方的工作人员正在往背景板上张贴彩页……她从容地穿梭于其间,途中见几个人正围在一起拿着图纸商议事情,其中一个她认得,是香港设计师Kevin。Kevin此时则在和另一个穿着深蓝色V形领毛衣的男人比画着什么,两个人用广东话交谈,当她走近的时候,那个男人低着头正说着什么,Kevin则托着下巴连连点头。
陈溪定睛看了看那个毛衣男人,是方浩儒。
她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突然头皮开始发麻,因为瞬间联想到了前几天的宴会……他竟然懂广东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可以讲这样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夹着一些英文单词的那种,典型的港式白话!
常说八卦女人容易生事端,真的没错!那天她和Joana居然还傻乎乎地站在人家背后嚼舌头……现在可糗大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真是该死!他是“香港”公司的总裁,这企业又是他们家族的,怎么可能不会白话呢!自己还真被他一副北京爷们儿的做派给“障眼”了……她突然紧张得手一松,花篮掉在了地上,散了。
这下子,那几个人都注意到了她,包括方浩儒。
正在讲话的方浩儒看见了她,并没有停顿,继续和Kevin交流。别的人看了陈溪一眼也没有给予特别的关注,其实只是陈溪自己心虚而已。她定了定神,赶忙收拾起花放进篮子,慌忙逃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陈溪边走边在心里暗暗叫苦,方氏集团是杨帆的大客户,每月那么多活动都放在御景山庄,自己却偏偏把那个管事的主子给得罪了,而且那个主子以前脾气有多大,她是领教过的,这下可是捅了多大的一个娄子啊!杨帆知道了一定会骂死她的!
陈溪最终无奈地决定,厚着脸皮,主动去找方浩儒认错道歉。哪怕让他吃了自己,也比杨帆不理她强。现在她和杨帆虽没有公开恋情,但已是春意盎然,渐入佳境,绝不能因为这些事被搞得“风雨飘摇”。
“方总您好……”方浩儒离开宴会厅,经过茶廊的时候,陈溪追了上来。其实她已经尾随他很长一段路了,只有这条茶廊没有旁人。
方浩儒扭过头,见是陈溪,有些意外。刚才他也看到她了,只是那种场合不方便打招呼。这个小瓷娃娃平时对自己总是客气恭敬外加冷冰冰,现在居然主动上前问候他……呵呵,有点儿意思!她穿了件深蓝色简洁款式的连衣裙,外套珍珠色的丝质小衫,看起来十分文静雅致。兴许就是这抹深蓝色,今天跟自己沾了些缘分。
“你好,有事儿?”他主动停下问道。
“嗯……实在对不起。”陈溪觉得方浩儒今天的身形比平常越发显得高大,明白这是因为自己想把身体缩到没有。她尴尬地低着头:“我……我那天……不该说那些不尊重您的话……我错了!对不起!”说着她微微弯下腰,算是鞠躬吧,因为头一直是低着的。
不尊重的话?什么不尊重的话?方浩儒没能及时领会她的意思,立刻在脑子里快速搜索……嘿嘿!他忽然暗暗窃喜,猜测是关于上周五的宴会。
其实那天在宴会上,方浩儒的确听见了陈溪在他背后的议论,但他并没有生气,因为这在他的层面上看,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如果这是陈溪旁边那个女孩子讲的话,他必然在三分钟后就将这个女孩子连同她所说的话一起忘掉。那天他之所以转回身再次邀请她们,只是为了尝试找个机会跟陈溪解释一下,自己平时并不吸烟——他不想留给她一个她不喜欢的印象。最终陈溪又拒绝了,他纵然委屈也不会勉强。当晚接下来的时间,跟一大群人又是握手又是碰杯的,根本没工夫回味这点不愉快。尔后的两天又是他自己公司的会务,因此这段记忆直到现在才被陈溪本人唤醒。
嘿嘿,这是不是一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
“我不太明白,”方浩儒佯装不明,“哪天?什么话?”
陈溪更加郁闷——今天遇上了一个“难缠鬼”!
“嗰日,我话你……係我嘅错……(那天,我说你……是我错了……)”她低低地讲了句广东话,希望他能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
“陈小姐,”他都不叫她Rosie了,看来形势不妙,“你我都会说普通话,麻烦你用普通话跟我交流。我是会讲白话,但只是用于对方认为交流方便的时候。尤其不会利用别人听不懂而占便宜,这是一种道德。你们做服务行业的,多几种语言能力都是为了迁就客户的需要,而不是用来歧视别人的吧,这种做法,能称得上是professional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诚恳地向您道歉!您批评得对,谢谢您的提点,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我一定改正!”陈溪搜肠刮肚,恨不得把她所能想到的致歉辞令全都倒出来。
“嗔拳不打笑面,你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能再说什么。陈小姐,我自己也在管理公司,以过来人的身份再提醒你一句:永远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公司人多口杂,你若是总喜欢跟同事私底下是非八卦,难免会给你自己惹麻烦。”
陈溪连连称是,心想,眼下这个教训就已经够刻骨铭心的了!
“这次是你对我个人的不恭,你道了歉我也接受了,没事儿了。”方浩儒继续一本正经,“不过呢,以点概面地推断,从你们两名员工的行为,也能折射出你们这家企业内部管理中存在着疏漏,像你们这样高素质的员工,居然也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其实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方氏每次交给你们承办的会务,大多是面向我们自己的客户,因此你们的管理和服务也会影响到我们公司的形象声誉。保险起见,陈小姐,遗憾地讲,这次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御景办会了。为了保证方氏公关活动的品质,有些事情我不得不重新考量。当然,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的老板是因为什么,希望你能吸取教训。”
老天爷啊!!陈溪彻底傻眼了,她刚刚听到“没事了”三个字还小小地松了口气,没想到重磅炸弹在后面!看来这次她闯祸的不良后果远比预想的要大得多!人家讲的也没错,个人是接受道歉了,但为了自己的企业,不跟你合作了……刚才还说“不打笑面人”呢,陈溪心里大哭:求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方浩儒说完,就把头转向一边望着远处的山景,余光却留给了手忙脚乱的陈溪。
“方总,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请您别这样……我们这里的服务品质您是了解的,以前大大小小的会议,都没让您失望过……这不是公司的问题,是我个人的错误,您别让我们部门所有的人都跟着受罚,我的责任我承担,您说让我怎么样都行,求求您了……”陈溪边说边想着杨帆,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他的业绩,自己得悔恨一辈子!
陈溪的一句“求求您了”让方浩儒甚感受用。他低头看了看表,道:“快中午了,请我吃顿饭总不算过分吧?”说罢径直朝楼下的西餐厅走去。
什么意思?请吃饭?就这么简单?咦!他怎么走了?赶紧跟上!
陈溪疾步追上方浩儒,一前一后进了西餐厅,方浩儒找了个靠窗的安静位子,和陈溪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方总,”陈溪将服务员拿来的菜单双手递给了他,“您来点餐吧。”
方浩儒也不客气,单手接过了菜单。
“先说好啊,”他边看菜单边说,“我知道你们是有签单权的,不过,这次是你自己的问题,公款请客不太合适吧?”
“当然,我诚心诚意地自己掏钱请您吃饭。”陈溪赔着笑脸,心里无奈:就当是破财免灾吧,大不了这个月没有新衣服穿了,谁让自己多嘴呢……问题是,他也没说清楚,是不是吃完饭就算放过自己和自己的部门了,她暗自琢磨着怎么提及这个问题。
“嗯,看来你是有诚意的。”方浩儒抬眼看了她一下,扭头问服务员:“你们酒库有没有98年的Lafite(拉菲红酒)?我喜欢用它来配鹅肝。”
陈溪顿时感觉自己被他拎着脖子提到了半空中,心里狂骂:你他奶奶的狮子大开口啊!
对面的男人忽而又转念:“噢,不行,我下午还有事儿,中午不能喝酒。那就随便来份儿牛扒吧!七分熟,再给我一个依云水——你要什么?”
此时的陈溪,刚刚被方浩儒一个“大喘气”从半空中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只得强打精神道:“我还不饿,不想吃,随便点个喝的吧……”
“女孩子要保持身材也得吃东西啊,你们这儿的玉米沙拉不错,你听我的,试一试吧!再给她一杯鲜榨的橙汁。”方浩儒没有跟她继续谦让,直接替她做了主,赶紧把服务员打发走。
“方总,吃完饭,就求您原谅我,别取消以后的会务了,我保证以后会改的……”陈溪必须把这件事先说明白。
“当然,吃人家的嘴软嘛。”
有了他这句话,陈溪如释重负,人也放松下来。她想,接下来总得找点话题调剂调剂吧。
“不过方总,您到底是哪里人啊?平时一口的京腔,想不到白话也说得这么地道。”
“我父母是香港人,我在香港出生,也应该算是香港人吧。不过我父亲以前一直在北京做生意,因此我很小的时候就到了北京,基本上算是在北京长大的。你呢?”
“我家在广州,我爸爸妈妈的老家其实是在苏杭一带,但他们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广州,退休后也一直在那里。您喜欢广州吗?”
“还行,我曾听香港的同事说,广州有很多东西比香港要便宜,我不常购物所以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吃狗肉方便。其实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北京,北京是个很多元化的城市——哎,Rosie,你是怎么到北京的?”
这个问题触动了陈溪的痛处,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不相干的人,佯装突然想起了食物。“哎呀,怎么还没上菜呀?”不过她脸上快速掠过的一丝灰色还是被方浩儒捕捉到了。他知道她在躲,也就不再追问,女孩子的心事多半与情感有关,问多了惹人家伤心对自己也没好处,他虽然想多了解她一点,但可以先把这个问号留在心里。这时正好服务员将点的餐都端了上来。
方浩儒其实不饿,因为现在还不到十二点,他一般要到一点以后才吃午饭。他主动替陈溪拌好沙拉。“你们这里的沙拉,据说这种汁酱是Chef(厨师长)自己调的,的确挺特别的,你尝尝。”接着体贴地将叉子也送到了她手上。
陈溪不好拒绝,接过叉子,低着头,慢慢一粒一粒地数着吃,因为她也真的不饿。
方浩儒斜靠在座位上,借着喝水,用杯子掩护自己落在陈溪脸上的目光。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一点一点地将食物送进嘴里,粉润的嘴唇和灵巧的下巴微微抽动着。她的皮肤,还真是有苏杭秀色的特点,细白光洁,尽管具体评价哪一部分都不算出众,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五官,竟能搭配出如此一副灵秀可爱的小模样。
“您怎么不吃?牛扒好像要凉了。”她突然抬起头。
“我上午说话多了有点儿口渴,先喝点儿水。”他意识到得管管自己的眼睛,于是坐正身体,将事先磨好的黑椒粉慢慢往牛扒上撒,之后又慢悠悠地用刀叉将肉锯成小块,仍然没有要吃的意思。
陈溪看了有点好奇:“您不喜欢吃这里的牛扒?”
“一般吧,只能当作中午的一顿便餐。长安街上有一家扒房,牛扒非常非常地道。什么时候你有空?我带你去尝尝。那儿的红酒都是从法国干邑直接空运过来的,和美女一起品尝,肯定更有味道。”
方浩儒的这次邀请,绝对是个败笔。似乎天下有钱男人诱惑女孩子,都是从去高级餐厅开始的,何况他也不是第一个用这种方式来引诱陈溪的男人。女人的第六感是相当灵敏的,陈溪闻言如梦初醒: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终于露出色狼尾巴了!自己险些被他玩死……要找人陪你喝酒早说呀,我把刘小慈叫来,让她来“削”你!
“跟我说说,你们近来工作有什么有趣的事儿吧?”方浩儒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妥,立即换了个话题。
“唉,我们的那些杂事有什么意思啊——哎,我今天倒是听了个有趣的寓言故事,我给您讲讲吧!”陈溪转转眼睛,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个村子,村子里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非常恩爱,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留给对方。有一段时间,村里闹饥荒,老婆婆在别的村子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块牛肉,不料路上引来了一只狼。狼跟着老婆婆回到了家,说自己饿了要吃东西。老婆婆为了让老爷爷能吃上牛肉,要让狼吃掉自己。老爷爷也不肯,他坚持要让狼吃他,好把牛肉留给老婆婆,两个人争来争去互不相让,老婆婆说:‘你对我是最重要的,没有你,我要牛肉有什么用?’老爷爷说:‘我也是一样啊,你不在了我也吃不下牛肉了。不如咱们俩都别吃了,把肉给狼吧。’老婆婆也恍然大悟:‘对呀对呀,我们彼此在一起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就让狼来吃牛肉吧!’于是最后,他们让狼吃了牛肉……这个故事,我也没太明白,但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她依然是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态。
方浩儒盯着盘子里的牛扒突然僵住了,心想:行啊!这丫头片子看来是已经识破了我的意图,还装傻,自己编个无厘头寓言,拐弯抹角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她这点儿小聪明,用广东话说是“古灵精怪”;再用北京话说,就是“欠收拾”!
“小姐,”方浩儒不动声色地放下刀叉,招呼服务员,“埋单,我有事儿急着先走,不签字了,麻烦你们将账单直接送到VIP中心,谢谢。”说罢,他习惯性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同时淡淡地说了句,“我还有事儿,失陪。”一直到起身离开,他都没有再看陈溪一眼。
陈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心想:不是吧?就算他明白自己意有所指,也不至于这样小肚鸡肠的吧……她来不及后悔,连忙又追了出去。
“方总!方总!您怎么又生气啦?我只是不经意地说个小故事,我是无意的……您别往心里去呀!方总!方总!您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向您道歉!”
“不需要。”方浩儒边走边应了一句。
“方总……那会务的事……”陈溪摸不准他那语调温平的“不需要”,究意是何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又追问了一句。
方浩儒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你说呢?”说罢又加快步子往前走,他每走一步,她就得跟着跑两步。
陈溪吓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看来这个男人不经逗,自己今天也是发神经,他就算是居心不良也没占着自己什么便宜,何必得了机会就撒野?这下好了,局面更难收拾了!
“方总,求您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请您再给我个机会,怎么样您才能原谅我?”她心里暗想,你总不至于叫我卖身吧……
方浩儒觉得这种自己在前面走、陈溪在后面追的感觉很是惬意,走廊左手边是酒吧,门开着,他一拐弯进了酒吧,她也不得不追了进去。
酒吧下午三点后才营业,现在只是一片昏暗静谧,仅仅有门口的光亮微弱地照着吧台前面的小舞池,没有背景音乐,但仍可听到大堂飘过来的萨克斯风。方浩儒走到舞池中站定,转身对着追过来的陈溪,心想:既然你都说我是“狼”了,那我也就别客气了。
“Rosie,陪我跳支舞,我就既往不咎。”说罢他直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握住了她的右手,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的脸。
“不不……方总,我不会跳舞……我一定会踩到您的脚的……”陈溪下意识地推开了方浩儒的手,连连后退。
通常女孩子说“不会跳”时,方浩儒会说“我教你”,但今天他却没有。酒会那天明明见过她和杨帆就在这个舞池里翩翩起舞,她的舞步娴熟优雅,旋转的裙摆如同闻风舞动的荷叶,而现在,她明显是在找借口搪塞自己,不愿意和自己跳舞……方浩儒陡然心生一种男人的挫败感。
陈溪也洞察到了他脸上的窘意,心想毕竟不能再得罪他了。无意间,她瞥见角落里的钢琴,灵机一动:“方总,要不,我给您弹支曲子吧!”
“你会弹钢琴?”
“我爸爸是教音乐的,我小时候跟他学的。您喜欢什么风格的曲子,轻快的还是缓慢抒情的?”陈溪边说边走向钢琴,不等方浩儒回答愿不愿意听。
“方总,”她突然停住又转过了身,“咱们可得说好,您听完曲子,就原谅我行吗?也不取消会务了。”
她的声音有点可怜巴巴的,他也无法再拒绝:“嗯。”
“我好久没摸琴了,很多曲谱记不住了,就弹一首我自己喜欢的吧,《蓝色生死恋》中的《祈祷》您听过吗?”她坐下来揭开了琴盖,手指在琴键间开始跳动。
方浩儒坐在过道边的一个沙发上,静静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琴声萦绕的动人画面,她的头发、裙子和黑暗融为一体,更突显出白若春雪的脸庞,珍珠色的丝质上衣跟随她灵动的身姿泛出一环一环变幻的光彩,那忧郁轻妙的琴声更似潺潺溪水,缓缓地流进他的心里……
“Rosie!”门口的一声惊呼,一切嘎然而止,唯有陈溪一脸的惊慌。
还好,喊她的只有策划部的David一个人。“我打电话去你办公室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你要资料,不过Amy已经给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弹琴?”
“噢……我看到琴了,就想玩一会儿……你别告诉别人啊!”陈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呵呵,没问题!”David一向对她有好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那你现在……继续?”
“我……”陈溪没了主意,她也不敢说走,只是悄悄地看了方浩儒一眼。
方浩儒仍然坐着不动,他知道后面的小男生隔着沙发的高背是看不到自己的。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摆了一下手,示意陈溪可以离开了。其实他还有些不舍,但也不想给她带来麻烦,所以决定今天暂时放过她了。
“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陈溪迅速合上琴盖,飞一般地跑了出去。她经过方浩儒身边的时候,他感到一缕轻风拂面,夹着她身上的气息——一种幽幽的花香,不由得回味起她的英文名字——Rosie,最早在拉丁文中的含义就是:正值花期的玫瑰。
方浩儒等他们两人都走远了,又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去。
陈溪耷拉着脑袋,终于回到了办公室。
“哎呀妈呀,你咋才回来呢?这大半天儿的上哪儿溜达去啦?刚才James问起你两遍了,说策划部要去年夏季嘉年华的资料,我赶紧从你柜子里找了一个folder(文件夹)给他们了,看上面写的是去年夏天的,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可真愁人,手机也没带,大半天儿的你到底整啥去啦?”刘小慈从陈溪进门到走回工位,一直关切地跟着她。
“上课。”陈溪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上课?上啥课?”
“唉……”陈溪叹了口气,又起身将双手搭在刘小慈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永远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