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华为诞生前的百年通信风云
一、通信技术为什么那么重要
在正式了解华为之前，先用一章的篇幅来了解华为诞生前的通信技术发展史，这样能让大家更加理解当年任正非创立华为时面临的险恶处境。
19世纪末，技术实力落后的中国处于被列强瓜分的悲惨状况。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通信行业面临的处境就是被欧美等技术强国瓜分。各大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土地上纵横驰骋，攫取高额利润，中国人本就微薄的血汗钱源源不断地流向国外，支撑欧美员工的高品质生活。
为了说清楚这个话题，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
人类诞生本身，就与一场重大的通信技术变革密不可分。这就是人类语言的出现。
正是语言这种有效的信息交互手段，使得智人个体之间的信息传输量获得百倍增长，智人结成密切联系的群体，从而战胜了其他的竞争对手，爬到食物链顶端。我们智人有力量，主要是因为我们能进行复杂的沟通。
其实再往前追溯，40亿年前第一个生命诞生起，就出现了信息采集处理以及传输机制。每一个动物个体，乃至它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元，每一个蛋白质分子，都可以看作信息处理及传输单元。生命系统首先是信息处理和通信系统，是信息处理和通信过程创造了生命，并推动生命演化。不过这个话题距离我们的主题有点儿远，这里不做深入的分析。
我们今天所说的ICT技术，包括信息处理和信息传输两个部分，虽然今天它们已经融为一体，但是在历史上，信息处理属于计算机发展历程，信息传输才属于通信发展历程。为了简便起见，这里只是简单介绍通信技术的发展历程。
现代通信技术涉及一大堆术语：信道、频谱、编码解码、协议、寻址等，外行人一般听不懂，总觉得这里面十分高深。但实际上从古到今，通信的基本原理没什么本质变化。
比如说，唐代“久居异乡”的王维，想给他的“山东兄弟”写封信，抒发一下思念之情，那么王维就是发送端，山东兄弟就是接收端。王维把头脑中的话写成书信上的文字，这就叫作编码；山东兄弟看到书信，从文字中读懂意思，这就叫作解码。书信是通过唐代的邮驿系统传递的，那么送信的驿卒就相当于频谱资源，他骑马走过的驿道就相当于信道。在驿站换人换马，这就叫作中继。王维和山东兄弟之所以能通信，是因为他们都懂汉语，汉语就相当于通信协议。
在电报这种远距离通信技术诞生之前，人类的远距离通信技术和交通技术其实是一回事，物流网和通信网是一个东西。美国在19世纪就有相当活跃的股票市场，但是由于缺乏远距离通信手段，费城、纽约、波士顿的股票交易是相互独立的。波士顿要在几天后才知道纽约的交易状况，因为需要专人骑马把记载交易记录的文件送过来。
人类文明发展史，就是通信技术推动的历史。语言的出现，文字的发明，车轮的发明，马的使用，纸张的出现，大规模道路和运河网络的修筑，印刷技术、帆船、铁路的发展，每一次通信变革都极大地拉近空间，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伴随着经济要素的聚集与互动，能创造出更多的经济要素，从而推动经济不断发展。
随着共同市场和经济圈的扩大，政治版图也随之扩大，从部落、城邦到王国乃至帝国。
在古代，一个政权所能有效统治的区域，差不多是从首都出发，一个月往返所能覆盖的区域。首都发出一个命令，要半个月才能收到，这已经基本是极限了。如果地方上发生叛乱，首都接到消息，再调兵过去，得好几个月。可是现如今，全球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进行即时通信，任意两地之间交通可用天来计算。交通和通信技术的高速发展，使得地球缩小成为地球村。理论上如果地球统一的话，治理全球的难度远远小于当年秦始皇治理中国，甚至小于中世纪的英格兰国王治理整个英格兰。
通信技术不仅对于现代社会极为重要，它从一开始就居于极为重要的位置。
中国古代之所以长期领先于世界，是因为早在商代，就开始修建联通全国的道路网络，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连接主要经济带的运河网络已经基本成型。秦始皇大兴土木，修建四通八达的秦驰道，汉代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完善，此后历朝历代都修建道路，疏通河道，建立了遍布全国的物流、贸易和通信网络。
欧洲直到近代随着铁路和通信技术的发展，各地联系大大加强，才导致封建割据被消灭，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
从地理大发现到今天，人类历史进程大大加快，经济水平日新月异，科学技术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根本原因还在于交通和通信技术的进步，使得人们相互之间信息交互频率和强度大大增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通信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最大功臣。
二、现代通信技术的发展历程是怎样的
现代通信技术，一般指电信，因为它是建立在电磁学的基础上的，前期依赖一大堆基础科学和技术的积累。
19世纪，北美新大陆成为创新的热土，美国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现代通信技术的发源地。
1835年，美国雕塑家、画家、业余科学发烧友莫尔斯发明了有线电报，大名鼎鼎的莫尔斯电码由此诞生。
1876年，一位专门辅导听力障碍学生的老师，美国人亚历山大·贝尔发明了最早的电话，他在拥有的电话专利基础上创建了贝尔电话公司。贝尔电话公司也就是后来的电信业巨无霸AT&T的前身，其研发机构就是大名鼎鼎的贝尔实验室。
通信行业是一个依靠大量技术，并且具有巨大商业利益的行业，因此从一开始，就与技术剽窃和专利争端纠葛在一起。贝尔发明电话背后，就有一桩著名的专利公案。
虽然贝尔确实拥有最早的电话专利，但是早在1860年，从意大利移民到美国的安东尼奥·梅乌奇（Antonio Meucci）展示的一种名为“可谈话的电报机（teletrofono）” 的机械已经具备了电话的功能，他还在纽约的意大利语报纸上公开发表了关于这项发明的介绍。但是，英语水平不高的梅乌奇融不进美国主流社会，得不到应有的认可，他甚至穷困到无法支付250美元的申请费，为他的可谈话的电报机申请专利权。
梅乌奇曾向当时美国最大的电报公司——西部联合电报公司寄去了模型和技术细节，希望能凭借自己的技术成果在该公司谋得一个职位，但是没能和该公司的主管人员见上一面。当他于1874年向西部联合电报公司要求拿回这些材料时，却被告知这些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家公司的一名高管是贝尔的好朋友，他看到梅乌奇的技术方案后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一件划时代的发明，具有无限的前景。因此他根本就没向公司上报，而是悄悄联络贝尔，希望合伙开设一家公司牟利。
两年之后，也就是1876年2月14日，贝尔向美国专利局提出申请电话专利权。就在贝尔提出申请两小时之后，一个名叫E.格雷的人也走进专利局，也申请电话专利权。1877年，刚刚崭露头角的托马斯·爱迪生获得了碳粒送话器的发明专利。这三件专利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专利纠纷。
三者间专利之争错综复杂，直到1892年才算告一段落。造成这种局面的一个原因是，那个声称弄丢了梅乌奇设计图纸的西部联合电报公司，买下了格雷和爱迪生的专利权，与贝尔的电话公司对抗。这场旷日持久的专利官司的结果是双方达成一项协议，西部联合电报公司完全承认贝尔的专利权，并不再染指电话业，交换条件是在专利有效期内，分享贝尔电话公司收入的20%。
贝尔依靠偷来的专利赚得盆满钵满，但是真正的电话发明人梅乌奇依然贫困潦倒，他愤而提起上诉。几经辗转，当时最高法院最终同意以欺诈罪指控贝尔。但就在胜利的曙光就要显现时，年事已高并且病魔缠身的梅乌奇于1889年10月18日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一百多年后，美国国会于2002年6月15日269号决议确认，安东尼奥·梅乌奇为电话的发明人，贝尔确实是剽窃了他人的研究成果。这一决议将贝尔这个被写在教科书中的电话发明人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瑞典的爱立信公司是举世闻名的电信巨头，在2017年被华为超越之前，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都稳坐电信设备全球第一的宝座。爱立信公司于1876年成立，比贝尔电话公司成立时间还早一年，其名字就是创始人的姓氏，最初是一家十分简陋的机械修理作坊。
贝尔电话机在瑞典开始销售后，爱立信先生也第一时间去买了一对，并进行了拆解研究。1878年底，爱立信公司开始销售仿制贝尔的电话机。在仿制的同时，爱立信公司着手自主开发，于1880年底推出自主品牌的墙式电话机。
依靠改进的墙式电话机和远低于对手的价格，爱立信公司在1881年初赢得了本国的第一个合同。紧接着，爱立信公司在瑞典、挪威和芬兰多次击败贝尔电话公司，赢得了一系列的合同。北欧这些国家可没有什么尊重外国公司知识产权的觉悟，偏向本地公司是天经地义的选择，因此贝尔电话公司在北欧遭遇了一系列挫折，最终退出北欧市场。依托北欧市场，爱立信公司逐渐成长为可与贝尔电话公司分庭抗礼的电信巨头。
早期的电话需要人工来把通话双方的线路接在一起，烦琐又容易出错。更要命的是，这里面还存在“暗箱操作”。
美国堪萨斯城的一个殡仪馆老板阿尔蒙·斯特罗格（Almon Strowger），就吃了暗箱操作的大亏。
斯特罗格发现，自己的殡仪馆生意总是冷冷清清，同城另一家的生意就要好得多，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调查发现，打到自己店里的生意电话，总会被话务员转接到另一家殡仪馆。原来，当地话务员是那家殡仪馆老板的堂弟。知道真相的斯特罗格很生气，发誓一定要发明一个不需要人工操作的交换机。
1891年，他终于发明了一种自动电话交换机，被称为步进制交换机。除此之外，大家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旋转式拨号盘，也是斯特罗格发明的，他本人也成功地从殡仪馆老板转型为通信设备制造商。
到此时为止，还都是有线通信，通信距离和地点受布线条件的限制，存在很大的局限。1901年，意大利人马可尼使用他自己发明的火花隙无线电发报机，成功发射了穿越大西洋的无线电信号，他因此获得了1909年诺贝尔奖。
20世纪30年代，信息论、控制论、调制论、预测论、统计论获得了一系列突破，推动了通信技术迅猛发展。此后的技术突破越来越多。
1935年发明频率复用技术，使得传输的信息量暴涨，模拟黑白广播电视被发明出来。
1946年，好莱坞女演员海蒂·拉玛和作曲家乔治·安太尔受到音符组织方式的启发，推测可用多个频率发送一个无线电传输信号，并申请了一项专利。这种被称为跳频的技术，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码分复用技术（CDMA）的前身。然而这项影响巨大的技术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注意，直到后来高通公司的创始人雅各布斯慧眼识珠，从故纸堆中发现了它。在无线通信技术迈入3G时代后，美国高通公司凭借CDMA相关专利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并由此引发了通信行业史上一连串云谲波诡的利益博弈，深刻影响了中国通信行业以及华为公司的发展历程。此乃后话，将在本书相应章节展开。
1958年，仙童半导体以及德州仪器相继发明集成电路（IC），集成电路此后逐渐成为整个计算机和通信行业的基础。
1966年，英籍华人高锟发表论文，提出可以用石英制作光纤，实现超大容量通信。此前的通信都是导线中传输电信号，高锟提出的光通信被许多人当成天方夜谭，只有贝尔实验室的核心高管等少数人相信高锟的观点。
1970年，美国康宁公司花费三千万美元终于研制出第一根光纤，1976年，贝尔实验室建立第一条试验线路。光纤最初传输带宽只有45Mb/s，只能传输数百路电话，而用中同轴电缆可传输1800路电话。此后随着激光器以及光纤的不断改进，光通信击败所有其他传输技术，成为传输带宽最高的技术。
光纤的发明引发了通信技术的一场革命，直到今天以及可预见的未来，光纤仍然是主流干线通信技术。一根光纤的潜在带宽可达20THz。采用这样的带宽，只需一秒钟左右，即可将人类古今中外全部文字资料传送完毕。
三、AT&T与摩托罗拉，电信业早期的霸主
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些电信业巨头的早期成长史，这些巨头也是华为成长路上必须面对的竞争对手。
AT&T作为电话专利的拥有者，在最初十几年发展得一帆风顺。1895年，电话专利到期失效后，几乎一夜之间，美国冒出了数以千计的电话公司。
AT&T此时已经成为摩根系的一员。背靠摩根财团的强大财力，通过领先的技术和商业并购，它很快扫平了所有竞争对手，在20世纪初独霸了美国的电信业，并且在海外拥有许多分支机构（这些分支有些独立出去，比如后文将会提到的比利时贝尔公司）。
由于通信行业牵涉全局，价值链很长，往往不可能由一家通吃。比如在中国，就要分为运营商（如中国移动）、设备提供商（如华为）、系统集成商（如亚信科技）、代理商（如神州数码）、增值服务提供商（也就是俗称的SP，腾讯就是靠此起家的，歌华有线也属于SP）、研究院所（比如大唐电信前身就是邮电部电信研究所）、规划设计院（通常由运营商投资运营，比如中国移动研究院）。
AT&T的厉害之处在于，在美国本土，它一家把上述全产业链条全吞下肚，连骨头渣也没给别人留下！
由于AT&T过于强势，因此被美国司法部盯上，打算对它进行反垄断诉讼。AT&T不得不将美国以外的业务分拆出去，专注于美国市场。分拆出来的部分成为另一家电信巨头，也就是加拿大的北方电信公司（Northern Telecom Limited）。
“二战”之后，AT&T发展得很快，成为美国最赚钱的公司之一。它的贝尔实验室更是科技名人云集，硕果累累。著名成果除了电话本身之外，还包括射电天文望远镜、晶体管、激光器、太阳能电池、发光二极管、程控交换机、Unix操作系统和C语言，甚至还包括电子的波动性、信息论。任正非1997年去贝尔实验室参观时，对其先进的研发能力羡慕不已，颇有刘姥姥进大观园之感，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仰慕之情超越了爱情”。
由于AT&T太强大，又被司法部盯上，1956年它与司法部达成协议，活动范围再次受限，被逼得将更多的资源投入研发上，通过科技创新而不是市场垄断来获得高额利润。
即使如此，北美的通信市场依然被AT&T一手掌控。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美国的国际长途电话费用不是依靠市场竞争决定，而是由AT&T与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的谈判决定，定价为每分钟3美元。
AT&T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铺设光纤和电缆要多少钱，购买设备要多少钱，研发要多少钱，雇接线员要多少钱，因此必须定这么高价才能保证不亏损。但实际上，到2002年长途电话跌到每分钟30美分时，AT&T仍然有超过30%的毛利。
可是没办法，AT&T的先进技术造成的垄断地位太强了，美国人（也包括许多中国人）只能承受这样的高价。
1984年，美国司法部再一次仗剑屠龙，把AT&T拆分成八家公司，其中一家继承母公司名称，专营长途业务，七家公司经营本地电话业务（俗称“贝尔七兄弟”）。
AT&T是美国有线通信的霸主，美国的无线通信市场则由另一个巨无霸统治，那就是摩托罗拉。
摩托罗拉成立于1928年，比起美国的AT&T（1877）、瑞典的爱立信（1876）、德国的西门子（1847）、法国的阿尔卡特（1898）、日本的富士通（1875）等成立时间距今超过一百年的电信巨头来说，算是第二代电信巨头。
该公司最早以创始人加尔文的名字命名，叫作加尔文制造公司。摩托罗拉是该公司早期的一款主打产品汽车收音机的品牌。但是由于这款收音机卖得太火，闻名遐迩，导致公司本名反而没人叫了，后来干脆改名摩托罗拉（Motorola，其中Motor表示汽车，ola是当时美国很多品牌的后缀，比如可口可乐的英文名Cocacola）。
“二战”中，美国陆军急需一款战场上可用的无线通信设备，军方自己研制了一款，但是非常笨重，并不适用。摩托罗拉利用本公司在无线通信方面的技术积累，很快研发出更加轻便的几款无线通信设备。其中SCR-536约4公斤重，甚至可以手持，是最早的无线对讲机。美国军方大量采购，并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摩托罗拉也随着美军这个活广告名扬天下。
从“二战”后直到20世纪90年代，摩托罗拉几乎垄断了全球无线通信市场。
以AT&T的技术实力，进军无线通信并不是难事。但是正因为它在有线通信事业上太成功了，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价值网束缚，反而阻止它扩展到无线通信。因为无线通信业务的蓬勃发展，会损害它主营业务的利益。因此，摩托罗拉和AT&T这两家美国公司形成心有灵犀的“错位竞争”，人们一说起无线通信，就首先想到摩托罗拉，一说起有线通信，则是AT&T。
AT&T极大低估了无线通信业务的增长潜力，它曾经做过预测，到2000年移动用户不会超过100万户（真实数值比100万户大了一百倍都不止）。摩托罗拉在有线通信业没有积累，想进也进不去，只能全力投入无线通信业中。
价值网束缚这种事情，在通信产业发展历程中一再出现。比如，中国移动最先推出了基于互联网的即时通信软件飞信，然而飞信发展起来了，就会损害它的短信业务，因此扼杀飞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国移动自己。腾讯是家互联网公司，跟传统电信业务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它全力投入互联网即时通信，获得了巨大成功。
摩托罗拉是一家技术至上的公司，其技术积累远远领先于竞争对手，摩托罗拉强大的研发能力溢出到其他行业，除了无线通信之外，摩托罗拉在数字信号处理、计算机处理器方面也是全球最强的公司之一，甚至在彩色电视机方面也有建树。1963年，摩托罗拉生产出全球第一款长方形的彩色显像管，并迅速成为行业标准。此前的彩色电视机屏幕是圆形的。1967年，摩托罗拉生产出第一款全晶体管彩色电视机。
但是摩托罗拉在彩电业的市场开拓并不成功，1974年它将彩电业务卖给松下，算是遭到了一个挫折。然而这点儿挫折对它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它的技术实在领先时代太多。
四、1G到2G，美欧之间的通信标准暗战
摩托罗拉最辉煌的成功在于第一代（1G）无线通信。
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无线通信和计算机一样，都是仅限于军方或大型机构使用，还没有面向个人用户的产品。1G是一个划时代的突破，从此无线通信大规模走向民用，深刻改变了这个世界。
1G基于模拟信号，仅限于语音通话，天线技术和模拟信号处理技术的水平决定了产品的好坏。摩托罗拉在这方面的技术积累实在是太强，尽管它的终端卖得最贵（在中国市场上要两万块），仍然占有了70%的民用终端市场。
摩托罗拉使用的无线通信标准，是AT&T的贝尔实验室于1978年制定的高级移动电话系统（AMPS）。其他发达国家也相继推出了自己的技术标准，如英国的全接入通信系统（TACS）、日本的联合战术地面站（JTAGS）等，然而均不如AMPS成功和普及。
在“二战”后几十年里，欧洲这些国家随着实力的不断增强，已经越来越不满于美国仗着技术优势“吃肉”，自己只能跟着“喝汤”的状态，希望能够独立于美国的意志行事，但是各自为战势单力薄，于是开始逐渐联合起来行动。美国建立的金字塔生态系统出现松动的迹象。
这场暗战最明显的后果，就是20世纪末欧盟和欧元的诞生。作为先导，通信领域的暗战则早在此之前就展开了。通信行业作为国民经济的战略性、基础性、支柱性行业，如果都没有获得相对的独立性，欧洲也没有底气甩开美国用欧元跟美元叫板。
在1G时代，欧洲实际上已经一败涂地，于是几个欧洲国家暗中联合起来，加紧2G技术的开发，终于在1982年率先推出了GSM标准。GSM最初是集群专用移动通信（Group Special Mobile）的缩写，由于后来普及开来，改为全球移动通信系统（Global System for Mobile Communications）。
GSM的信令和语音信道都是数字式，其核心是时分复用（TDMA）。
时分复用、码分复用和空分复用（SDMA）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无线通信使用的信息载体都是一定频率的电磁波，电磁波信号总是会相互干扰。利用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再加上电磁波频率以及编码方式，就可以对电磁波信号进行拆分，达到传输更多信号且消除干扰的目的。
我们可以用十字路口做个类比。十字路口可以看作两个信道的汇聚点，为了避免相互干扰，可以采用红绿灯的方法，一个时间段只有一条路上的车可以走，这就叫作TDMA。或者也可以采用立交桥的方法占用各自的空间，这就叫作SDMA。
现实生活中没有CDMA对应物，这是将电磁波信号用不同的编码序列来区分。此外还有一种叫作正交频分复用（OFDM）的技术，将信号调制在相互正交的子载波上，也可以消除干扰。
欧洲忙着制定新的通信标准的时候，美国也没有闲着，只是美国由于过去的成功导致过于大意，也由于AT&T和摩托罗拉光顾着自己“吃肉”，让别的美国通信公司也很不爽，下定决心另起炉灶。美国的人口只有欧洲的三分之一，却制定出三个不同的通信标准，分别叫作iDEN、IS-136（也叫作D-AMPS）、IS-95（也叫作TIA-EIA-95），其中前两个基于TDMA，最后一个基于CDMA。
通信系统就跟语言似的，具有明显的规模优势，使用的人越多就越强大。美国力量分散而且推进速度又落后于欧洲，其后果可想而知。1991年GSM已经走向商用，美国那边三个标准还在打架。
2G时代，欧洲大获全胜，GSM走向全球成为主流。一批欧洲电信公司就此成长起来，比如说爱立信、阿尔卡特、诺基亚、西门子，以前一直被AT&T和摩托罗拉压制，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趁着欧洲集体反水，日本的通信厂商富士通、索尼也从夹缝中壮大起来，成为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正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通信行业从美国一家独大，变成欧美日的战国纷争。
美国在2G时代吃了暗亏，但是并没有像5G时代落后这么着急。当时的移动通信只是语音短信以及极少的数据服务，对社会各方面的渗透远不及现在。而且美国公司实力依然强大，它们酝酿着极为厉害的后手。
AT&T和摩托罗拉认为只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让欧洲的那些二流公司钻了空子而已。后来成为3G时代霸主的高通，正在抓紧研发面向下一代的CDMA技术，而更加厉害的后手则是互联网领域，将彻底打得欧洲满地找牙。互联网此时还是个新兴事物，从军方实验室形成雏形后，主要存在大学和科研机构。后来的互联网设备霸主思科，刚刚于1984年成立，此时还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路由器生产商。
五、通信行业的“市场换技术”
如果欧美通信公司仅限于欧美发达国家市场份额的争夺，就会演变成一场存量市场的零和博弈，市场竞争将会十分惨烈。然而就在这关口，他们发现，一个高达十亿人口的超级新兴市场向他们敞开了大门，这就是改革开放中的中国。
欧美国家的有线电话普及率此时已经超过90%，无线通信业务最初价格很高，通话质量也比不过有线电话，因此在这些发达国家推进无线通信业务也不是很顺利。中国的有线电话普及率不足1%，无线通信更是基本为零。这完全是一片未开发的“新大陆”，吸引了所有电信巨头的目光。
中国政府为了抓紧时间进行经济建设，尽快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制定了“市场换技术”的方针，欢迎外国电信企业前来中国投资。从骨干网到边远地区的农村电话系统，清一色全是外国设备。由于中国不能生产同类设备，这些设备卖得极贵，利润率达到百分之几百甚至几千！
比如程控交换机，等到中国厂家能生产成熟产品了，价格迅速降到10美元一线，但在20世纪80年代，其价格高达500美元一线，整整贵了50倍！这些厂商不仅价格贵，而且态度傲慢，基本没有什么服务。
提到“市场换技术”，人们常会想到中国乘用车市场的失败经验。几十年市场换技术并没有换来多少技术，换来的反而是“世界车跑遍中国”，中国成为许多跨国车企的重要市场。
通信领域的市场换技术执行得更为激进，当初造成的负面后果，比汽车行业严重得多。在中国通信老一辈人那里有句话，叫作“七国八制乱中华”，分别是日本的富士通和NEC、瑞典的爱立信、芬兰的诺基亚、比利时的贝尔、法国的阿尔卡特、美国的AT&T、加拿大的北电。这些外国厂商建立价格同盟，一致对中国人开高价，吃定中国无法生产出同类产品。
直到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主要的电信设备商仍然是第二次工业革命诞生的那些老家伙。
当时的人们也很难想到，未来二三十年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也没有人会想到，AT&T、摩托罗拉这些统治通信产业几十年的巨无霸，将来有一天会轰然倒下。
今天我们感受到产业迭代更新速度越来越快，其实都是ICT技术发展带来的结果。如果时间回到20世纪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人被欧美一大堆有百年历史的巨头，携着领先中国几十年的先进技术进行碾压，那种压迫感是我们今天很难想象的。
其中许多人被永远压折了脊梁，跪在地上膜拜不已。当然也有人昂首挺胸，明知不敌也要亮剑！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87年，华为技术公司在深圳成立，与许许多多中国企业一起，开始了可歌可泣的奋斗历程。
一、通信技术为什么那么重要
在正式了解华为之前，先用一章的篇幅来了解华为诞生前的通信技术发展史，这样能让大家更加理解当年任正非创立华为时面临的险恶处境。
19世纪末，技术实力落后的中国处于被列强瓜分的悲惨状况。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通信行业面临的处境就是被欧美等技术强国瓜分。各大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土地上纵横驰骋，攫取高额利润，中国人本就微薄的血汗钱源源不断地流向国外，支撑欧美员工的高品质生活。
为了说清楚这个话题，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
人类诞生本身，就与一场重大的通信技术变革密不可分。这就是人类语言的出现。
正是语言这种有效的信息交互手段，使得智人个体之间的信息传输量获得百倍增长，智人结成密切联系的群体，从而战胜了其他的竞争对手，爬到食物链顶端。我们智人有力量，主要是因为我们能进行复杂的沟通。
其实再往前追溯，40亿年前第一个生命诞生起，就出现了信息采集处理以及传输机制。每一个动物个体，乃至它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元，每一个蛋白质分子，都可以看作信息处理及传输单元。生命系统首先是信息处理和通信系统，是信息处理和通信过程创造了生命，并推动生命演化。不过这个话题距离我们的主题有点儿远，这里不做深入的分析。
我们今天所说的ICT技术，包括信息处理和信息传输两个部分，虽然今天它们已经融为一体，但是在历史上，信息处理属于计算机发展历程，信息传输才属于通信发展历程。为了简便起见，这里只是简单介绍通信技术的发展历程。
现代通信技术涉及一大堆术语：信道、频谱、编码解码、协议、寻址等，外行人一般听不懂，总觉得这里面十分高深。但实际上从古到今，通信的基本原理没什么本质变化。
比如说，唐代“久居异乡”的王维，想给他的“山东兄弟”写封信，抒发一下思念之情，那么王维就是发送端，山东兄弟就是接收端。王维把头脑中的话写成书信上的文字，这就叫作编码；山东兄弟看到书信，从文字中读懂意思，这就叫作解码。书信是通过唐代的邮驿系统传递的，那么送信的驿卒就相当于频谱资源，他骑马走过的驿道就相当于信道。在驿站换人换马，这就叫作中继。王维和山东兄弟之所以能通信，是因为他们都懂汉语，汉语就相当于通信协议。
在电报这种远距离通信技术诞生之前，人类的远距离通信技术和交通技术其实是一回事，物流网和通信网是一个东西。美国在19世纪就有相当活跃的股票市场，但是由于缺乏远距离通信手段，费城、纽约、波士顿的股票交易是相互独立的。波士顿要在几天后才知道纽约的交易状况，因为需要专人骑马把记载交易记录的文件送过来。
人类文明发展史，就是通信技术推动的历史。语言的出现，文字的发明，车轮的发明，马的使用，纸张的出现，大规模道路和运河网络的修筑，印刷技术、帆船、铁路的发展，每一次通信变革都极大地拉近空间，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伴随着经济要素的聚集与互动，能创造出更多的经济要素，从而推动经济不断发展。
随着共同市场和经济圈的扩大，政治版图也随之扩大，从部落、城邦到王国乃至帝国。
在古代，一个政权所能有效统治的区域，差不多是从首都出发，一个月往返所能覆盖的区域。首都发出一个命令，要半个月才能收到，这已经基本是极限了。如果地方上发生叛乱，首都接到消息，再调兵过去，得好几个月。可是现如今，全球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进行即时通信，任意两地之间交通可用天来计算。交通和通信技术的高速发展，使得地球缩小成为地球村。理论上如果地球统一的话，治理全球的难度远远小于当年秦始皇治理中国，甚至小于中世纪的英格兰国王治理整个英格兰。
通信技术不仅对于现代社会极为重要，它从一开始就居于极为重要的位置。
中国古代之所以长期领先于世界，是因为早在商代，就开始修建联通全国的道路网络，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连接主要经济带的运河网络已经基本成型。秦始皇大兴土木，修建四通八达的秦驰道，汉代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扩充完善，此后历朝历代都修建道路，疏通河道，建立了遍布全国的物流、贸易和通信网络。
欧洲直到近代随着铁路和通信技术的发展，各地联系大大加强，才导致封建割据被消灭，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
从地理大发现到今天，人类历史进程大大加快，经济水平日新月异，科学技术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根本原因还在于交通和通信技术的进步，使得人们相互之间信息交互频率和强度大大增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通信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最大功臣。
二、现代通信技术的发展历程是怎样的
现代通信技术，一般指电信，因为它是建立在电磁学的基础上的，前期依赖一大堆基础科学和技术的积累。
19世纪，北美新大陆成为创新的热土，美国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现代通信技术的发源地。
1835年，美国雕塑家、画家、业余科学发烧友莫尔斯发明了有线电报，大名鼎鼎的莫尔斯电码由此诞生。
1876年，一位专门辅导听力障碍学生的老师，美国人亚历山大·贝尔发明了最早的电话，他在拥有的电话专利基础上创建了贝尔电话公司。贝尔电话公司也就是后来的电信业巨无霸AT&T的前身，其研发机构就是大名鼎鼎的贝尔实验室。
通信行业是一个依靠大量技术，并且具有巨大商业利益的行业，因此从一开始，就与技术剽窃和专利争端纠葛在一起。贝尔发明电话背后，就有一桩著名的专利公案。
虽然贝尔确实拥有最早的电话专利，但是早在1860年，从意大利移民到美国的安东尼奥·梅乌奇（Antonio Meucci）展示的一种名为“可谈话的电报机（teletrofono）” 的机械已经具备了电话的功能，他还在纽约的意大利语报纸上公开发表了关于这项发明的介绍。但是，英语水平不高的梅乌奇融不进美国主流社会，得不到应有的认可，他甚至穷困到无法支付250美元的申请费，为他的可谈话的电报机申请专利权。
梅乌奇曾向当时美国最大的电报公司——西部联合电报公司寄去了模型和技术细节，希望能凭借自己的技术成果在该公司谋得一个职位，但是没能和该公司的主管人员见上一面。当他于1874年向西部联合电报公司要求拿回这些材料时，却被告知这些东西已经不见了。
这家公司的一名高管是贝尔的好朋友，他看到梅乌奇的技术方案后立刻意识到这将是一件划时代的发明，具有无限的前景。因此他根本就没向公司上报，而是悄悄联络贝尔，希望合伙开设一家公司牟利。
两年之后，也就是1876年2月14日，贝尔向美国专利局提出申请电话专利权。就在贝尔提出申请两小时之后，一个名叫E.格雷的人也走进专利局，也申请电话专利权。1877年，刚刚崭露头角的托马斯·爱迪生获得了碳粒送话器的发明专利。这三件专利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专利纠纷。
三者间专利之争错综复杂，直到1892年才算告一段落。造成这种局面的一个原因是，那个声称弄丢了梅乌奇设计图纸的西部联合电报公司，买下了格雷和爱迪生的专利权，与贝尔的电话公司对抗。这场旷日持久的专利官司的结果是双方达成一项协议，西部联合电报公司完全承认贝尔的专利权，并不再染指电话业，交换条件是在专利有效期内，分享贝尔电话公司收入的20%。
贝尔依靠偷来的专利赚得盆满钵满，但是真正的电话发明人梅乌奇依然贫困潦倒，他愤而提起上诉。几经辗转，当时最高法院最终同意以欺诈罪指控贝尔。但就在胜利的曙光就要显现时，年事已高并且病魔缠身的梅乌奇于1889年10月18日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
一百多年后，美国国会于2002年6月15日269号决议确认，安东尼奥·梅乌奇为电话的发明人，贝尔确实是剽窃了他人的研究成果。这一决议将贝尔这个被写在教科书中的电话发明人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瑞典的爱立信公司是举世闻名的电信巨头，在2017年被华为超越之前，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都稳坐电信设备全球第一的宝座。爱立信公司于1876年成立，比贝尔电话公司成立时间还早一年，其名字就是创始人的姓氏，最初是一家十分简陋的机械修理作坊。
贝尔电话机在瑞典开始销售后，爱立信先生也第一时间去买了一对，并进行了拆解研究。1878年底，爱立信公司开始销售仿制贝尔的电话机。在仿制的同时，爱立信公司着手自主开发，于1880年底推出自主品牌的墙式电话机。
依靠改进的墙式电话机和远低于对手的价格，爱立信公司在1881年初赢得了本国的第一个合同。紧接着，爱立信公司在瑞典、挪威和芬兰多次击败贝尔电话公司，赢得了一系列的合同。北欧这些国家可没有什么尊重外国公司知识产权的觉悟，偏向本地公司是天经地义的选择，因此贝尔电话公司在北欧遭遇了一系列挫折，最终退出北欧市场。依托北欧市场，爱立信公司逐渐成长为可与贝尔电话公司分庭抗礼的电信巨头。
早期的电话需要人工来把通话双方的线路接在一起，烦琐又容易出错。更要命的是，这里面还存在“暗箱操作”。
美国堪萨斯城的一个殡仪馆老板阿尔蒙·斯特罗格（Almon Strowger），就吃了暗箱操作的大亏。
斯特罗格发现，自己的殡仪馆生意总是冷冷清清，同城另一家的生意就要好得多，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调查发现，打到自己店里的生意电话，总会被话务员转接到另一家殡仪馆。原来，当地话务员是那家殡仪馆老板的堂弟。知道真相的斯特罗格很生气，发誓一定要发明一个不需要人工操作的交换机。
1891年，他终于发明了一种自动电话交换机，被称为步进制交换机。除此之外，大家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旋转式拨号盘，也是斯特罗格发明的，他本人也成功地从殡仪馆老板转型为通信设备制造商。
到此时为止，还都是有线通信，通信距离和地点受布线条件的限制，存在很大的局限。1901年，意大利人马可尼使用他自己发明的火花隙无线电发报机，成功发射了穿越大西洋的无线电信号，他因此获得了1909年诺贝尔奖。
20世纪30年代，信息论、控制论、调制论、预测论、统计论获得了一系列突破，推动了通信技术迅猛发展。此后的技术突破越来越多。
1935年发明频率复用技术，使得传输的信息量暴涨，模拟黑白广播电视被发明出来。
1946年，好莱坞女演员海蒂·拉玛和作曲家乔治·安太尔受到音符组织方式的启发，推测可用多个频率发送一个无线电传输信号，并申请了一项专利。这种被称为跳频的技术，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码分复用技术（CDMA）的前身。然而这项影响巨大的技术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注意，直到后来高通公司的创始人雅各布斯慧眼识珠，从故纸堆中发现了它。在无线通信技术迈入3G时代后，美国高通公司凭借CDMA相关专利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并由此引发了通信行业史上一连串云谲波诡的利益博弈，深刻影响了中国通信行业以及华为公司的发展历程。此乃后话，将在本书相应章节展开。
1958年，仙童半导体以及德州仪器相继发明集成电路（IC），集成电路此后逐渐成为整个计算机和通信行业的基础。
1966年，英籍华人高锟发表论文，提出可以用石英制作光纤，实现超大容量通信。此前的通信都是导线中传输电信号，高锟提出的光通信被许多人当成天方夜谭，只有贝尔实验室的核心高管等少数人相信高锟的观点。
1970年，美国康宁公司花费三千万美元终于研制出第一根光纤，1976年，贝尔实验室建立第一条试验线路。光纤最初传输带宽只有45Mb/s，只能传输数百路电话，而用中同轴电缆可传输1800路电话。此后随着激光器以及光纤的不断改进，光通信击败所有其他传输技术，成为传输带宽最高的技术。
光纤的发明引发了通信技术的一场革命，直到今天以及可预见的未来，光纤仍然是主流干线通信技术。一根光纤的潜在带宽可达20THz。采用这样的带宽，只需一秒钟左右，即可将人类古今中外全部文字资料传送完毕。
三、AT&T与摩托罗拉，电信业早期的霸主
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些电信业巨头的早期成长史，这些巨头也是华为成长路上必须面对的竞争对手。
AT&T作为电话专利的拥有者，在最初十几年发展得一帆风顺。1895年，电话专利到期失效后，几乎一夜之间，美国冒出了数以千计的电话公司。
AT&T此时已经成为摩根系的一员。背靠摩根财团的强大财力，通过领先的技术和商业并购，它很快扫平了所有竞争对手，在20世纪初独霸了美国的电信业，并且在海外拥有许多分支机构（这些分支有些独立出去，比如后文将会提到的比利时贝尔公司）。
由于通信行业牵涉全局，价值链很长，往往不可能由一家通吃。比如在中国，就要分为运营商（如中国移动）、设备提供商（如华为）、系统集成商（如亚信科技）、代理商（如神州数码）、增值服务提供商（也就是俗称的SP，腾讯就是靠此起家的，歌华有线也属于SP）、研究院所（比如大唐电信前身就是邮电部电信研究所）、规划设计院（通常由运营商投资运营，比如中国移动研究院）。
AT&T的厉害之处在于，在美国本土，它一家把上述全产业链条全吞下肚，连骨头渣也没给别人留下！
由于AT&T过于强势，因此被美国司法部盯上，打算对它进行反垄断诉讼。AT&T不得不将美国以外的业务分拆出去，专注于美国市场。分拆出来的部分成为另一家电信巨头，也就是加拿大的北方电信公司（Northern Telecom Limited）。
“二战”之后，AT&T发展得很快，成为美国最赚钱的公司之一。它的贝尔实验室更是科技名人云集，硕果累累。著名成果除了电话本身之外，还包括射电天文望远镜、晶体管、激光器、太阳能电池、发光二极管、程控交换机、Unix操作系统和C语言，甚至还包括电子的波动性、信息论。任正非1997年去贝尔实验室参观时，对其先进的研发能力羡慕不已，颇有刘姥姥进大观园之感，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仰慕之情超越了爱情”。
由于AT&T太强大，又被司法部盯上，1956年它与司法部达成协议，活动范围再次受限，被逼得将更多的资源投入研发上，通过科技创新而不是市场垄断来获得高额利润。
即使如此，北美的通信市场依然被AT&T一手掌控。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美国的国际长途电话费用不是依靠市场竞争决定，而是由AT&T与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的谈判决定，定价为每分钟3美元。
AT&T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铺设光纤和电缆要多少钱，购买设备要多少钱，研发要多少钱，雇接线员要多少钱，因此必须定这么高价才能保证不亏损。但实际上，到2002年长途电话跌到每分钟30美分时，AT&T仍然有超过30%的毛利。
可是没办法，AT&T的先进技术造成的垄断地位太强了，美国人（也包括许多中国人）只能承受这样的高价。
1984年，美国司法部再一次仗剑屠龙，把AT&T拆分成八家公司，其中一家继承母公司名称，专营长途业务，七家公司经营本地电话业务（俗称“贝尔七兄弟”）。
AT&T是美国有线通信的霸主，美国的无线通信市场则由另一个巨无霸统治，那就是摩托罗拉。
摩托罗拉成立于1928年，比起美国的AT&T（1877）、瑞典的爱立信（1876）、德国的西门子（1847）、法国的阿尔卡特（1898）、日本的富士通（1875）等成立时间距今超过一百年的电信巨头来说，算是第二代电信巨头。
该公司最早以创始人加尔文的名字命名，叫作加尔文制造公司。摩托罗拉是该公司早期的一款主打产品汽车收音机的品牌。但是由于这款收音机卖得太火，闻名遐迩，导致公司本名反而没人叫了，后来干脆改名摩托罗拉（Motorola，其中Motor表示汽车，ola是当时美国很多品牌的后缀，比如可口可乐的英文名Cocacola）。
“二战”中，美国陆军急需一款战场上可用的无线通信设备，军方自己研制了一款，但是非常笨重，并不适用。摩托罗拉利用本公司在无线通信方面的技术积累，很快研发出更加轻便的几款无线通信设备。其中SCR-536约4公斤重，甚至可以手持，是最早的无线对讲机。美国军方大量采购，并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摩托罗拉也随着美军这个活广告名扬天下。
从“二战”后直到20世纪90年代，摩托罗拉几乎垄断了全球无线通信市场。
以AT&T的技术实力，进军无线通信并不是难事。但是正因为它在有线通信事业上太成功了，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价值网束缚，反而阻止它扩展到无线通信。因为无线通信业务的蓬勃发展，会损害它主营业务的利益。因此，摩托罗拉和AT&T这两家美国公司形成心有灵犀的“错位竞争”，人们一说起无线通信，就首先想到摩托罗拉，一说起有线通信，则是AT&T。
AT&T极大低估了无线通信业务的增长潜力，它曾经做过预测，到2000年移动用户不会超过100万户（真实数值比100万户大了一百倍都不止）。摩托罗拉在有线通信业没有积累，想进也进不去，只能全力投入无线通信业中。
价值网束缚这种事情，在通信产业发展历程中一再出现。比如，中国移动最先推出了基于互联网的即时通信软件飞信，然而飞信发展起来了，就会损害它的短信业务，因此扼杀飞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国移动自己。腾讯是家互联网公司，跟传统电信业务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它全力投入互联网即时通信，获得了巨大成功。
摩托罗拉是一家技术至上的公司，其技术积累远远领先于竞争对手，摩托罗拉强大的研发能力溢出到其他行业，除了无线通信之外，摩托罗拉在数字信号处理、计算机处理器方面也是全球最强的公司之一，甚至在彩色电视机方面也有建树。1963年，摩托罗拉生产出全球第一款长方形的彩色显像管，并迅速成为行业标准。此前的彩色电视机屏幕是圆形的。1967年，摩托罗拉生产出第一款全晶体管彩色电视机。
但是摩托罗拉在彩电业的市场开拓并不成功，1974年它将彩电业务卖给松下，算是遭到了一个挫折。然而这点儿挫折对它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它的技术实在领先时代太多。
四、1G到2G，美欧之间的通信标准暗战
摩托罗拉最辉煌的成功在于第一代（1G）无线通信。
在20世纪70年代之前，无线通信和计算机一样，都是仅限于军方或大型机构使用，还没有面向个人用户的产品。1G是一个划时代的突破，从此无线通信大规模走向民用，深刻改变了这个世界。
1G基于模拟信号，仅限于语音通话，天线技术和模拟信号处理技术的水平决定了产品的好坏。摩托罗拉在这方面的技术积累实在是太强，尽管它的终端卖得最贵（在中国市场上要两万块），仍然占有了70%的民用终端市场。
摩托罗拉使用的无线通信标准，是AT&T的贝尔实验室于1978年制定的高级移动电话系统（AMPS）。其他发达国家也相继推出了自己的技术标准，如英国的全接入通信系统（TACS）、日本的联合战术地面站（JTAGS）等，然而均不如AMPS成功和普及。
在“二战”后几十年里，欧洲这些国家随着实力的不断增强，已经越来越不满于美国仗着技术优势“吃肉”，自己只能跟着“喝汤”的状态，希望能够独立于美国的意志行事，但是各自为战势单力薄，于是开始逐渐联合起来行动。美国建立的金字塔生态系统出现松动的迹象。
这场暗战最明显的后果，就是20世纪末欧盟和欧元的诞生。作为先导，通信领域的暗战则早在此之前就展开了。通信行业作为国民经济的战略性、基础性、支柱性行业，如果都没有获得相对的独立性，欧洲也没有底气甩开美国用欧元跟美元叫板。
在1G时代，欧洲实际上已经一败涂地，于是几个欧洲国家暗中联合起来，加紧2G技术的开发，终于在1982年率先推出了GSM标准。GSM最初是集群专用移动通信（Group Special Mobile）的缩写，由于后来普及开来，改为全球移动通信系统（Global System for Mobile Communications）。
GSM的信令和语音信道都是数字式，其核心是时分复用（TDMA）。
时分复用、码分复用和空分复用（SDMA）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无线通信使用的信息载体都是一定频率的电磁波，电磁波信号总是会相互干扰。利用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再加上电磁波频率以及编码方式，就可以对电磁波信号进行拆分，达到传输更多信号且消除干扰的目的。
我们可以用十字路口做个类比。十字路口可以看作两个信道的汇聚点，为了避免相互干扰，可以采用红绿灯的方法，一个时间段只有一条路上的车可以走，这就叫作TDMA。或者也可以采用立交桥的方法占用各自的空间，这就叫作SDMA。
现实生活中没有CDMA对应物，这是将电磁波信号用不同的编码序列来区分。此外还有一种叫作正交频分复用（OFDM）的技术，将信号调制在相互正交的子载波上，也可以消除干扰。
欧洲忙着制定新的通信标准的时候，美国也没有闲着，只是美国由于过去的成功导致过于大意，也由于AT&T和摩托罗拉光顾着自己“吃肉”，让别的美国通信公司也很不爽，下定决心另起炉灶。美国的人口只有欧洲的三分之一，却制定出三个不同的通信标准，分别叫作iDEN、IS-136（也叫作D-AMPS）、IS-95（也叫作TIA-EIA-95），其中前两个基于TDMA，最后一个基于CDMA。
通信系统就跟语言似的，具有明显的规模优势，使用的人越多就越强大。美国力量分散而且推进速度又落后于欧洲，其后果可想而知。1991年GSM已经走向商用，美国那边三个标准还在打架。
2G时代，欧洲大获全胜，GSM走向全球成为主流。一批欧洲电信公司就此成长起来，比如说爱立信、阿尔卡特、诺基亚、西门子，以前一直被AT&T和摩托罗拉压制，如今终于扬眉吐气。趁着欧洲集体反水，日本的通信厂商富士通、索尼也从夹缝中壮大起来，成为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正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通信行业从美国一家独大，变成欧美日的战国纷争。
美国在2G时代吃了暗亏，但是并没有像5G时代落后这么着急。当时的移动通信只是语音短信以及极少的数据服务，对社会各方面的渗透远不及现在。而且美国公司实力依然强大，它们酝酿着极为厉害的后手。
AT&T和摩托罗拉认为只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让欧洲的那些二流公司钻了空子而已。后来成为3G时代霸主的高通，正在抓紧研发面向下一代的CDMA技术，而更加厉害的后手则是互联网领域，将彻底打得欧洲满地找牙。互联网此时还是个新兴事物，从军方实验室形成雏形后，主要存在大学和科研机构。后来的互联网设备霸主思科，刚刚于1984年成立，此时还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路由器生产商。
五、通信行业的“市场换技术”
如果欧美通信公司仅限于欧美发达国家市场份额的争夺，就会演变成一场存量市场的零和博弈，市场竞争将会十分惨烈。然而就在这关口，他们发现，一个高达十亿人口的超级新兴市场向他们敞开了大门，这就是改革开放中的中国。
欧美国家的有线电话普及率此时已经超过90%，无线通信业务最初价格很高，通话质量也比不过有线电话，因此在这些发达国家推进无线通信业务也不是很顺利。中国的有线电话普及率不足1%，无线通信更是基本为零。这完全是一片未开发的“新大陆”，吸引了所有电信巨头的目光。
中国政府为了抓紧时间进行经济建设，尽快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制定了“市场换技术”的方针，欢迎外国电信企业前来中国投资。从骨干网到边远地区的农村电话系统，清一色全是外国设备。由于中国不能生产同类设备，这些设备卖得极贵，利润率达到百分之几百甚至几千！
比如程控交换机，等到中国厂家能生产成熟产品了，价格迅速降到10美元一线，但在20世纪80年代，其价格高达500美元一线，整整贵了50倍！这些厂商不仅价格贵，而且态度傲慢，基本没有什么服务。
提到“市场换技术”，人们常会想到中国乘用车市场的失败经验。几十年市场换技术并没有换来多少技术，换来的反而是“世界车跑遍中国”，中国成为许多跨国车企的重要市场。
通信领域的市场换技术执行得更为激进，当初造成的负面后果，比汽车行业严重得多。在中国通信老一辈人那里有句话，叫作“七国八制乱中华”，分别是日本的富士通和NEC、瑞典的爱立信、芬兰的诺基亚、比利时的贝尔、法国的阿尔卡特、美国的AT&T、加拿大的北电。这些外国厂商建立价格同盟，一致对中国人开高价，吃定中国无法生产出同类产品。
直到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主要的电信设备商仍然是第二次工业革命诞生的那些老家伙。
当时的人们也很难想到，未来二三十年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也没有人会想到，AT&T、摩托罗拉这些统治通信产业几十年的巨无霸，将来有一天会轰然倒下。
今天我们感受到产业迭代更新速度越来越快，其实都是ICT技术发展带来的结果。如果时间回到20世纪80年代，刚刚改革开放的中国人被欧美一大堆有百年历史的巨头，携着领先中国几十年的先进技术进行碾压，那种压迫感是我们今天很难想象的。
其中许多人被永远压折了脊梁，跪在地上膜拜不已。当然也有人昂首挺胸，明知不敌也要亮剑！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87年，华为技术公司在深圳成立，与许许多多中国企业一起，开始了可歌可泣的奋斗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