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潮汐

书名:海风下 作者:(美)蕾切尔·卡森 本章字数:6342 下载APP
暮色迅速西移。不过,位于峡湾东面的这座岛,暮霭之色似乎更深沉些。岛西面逼仄的滩岸上,湿沙映出灰白的天光,延伸至海面,像在这座岛与地平线之间铺设了一条光辉大道。水与沙都是镀了银的铁色,海陆的界线遂难以分辨了。
一座很小的岛,鸥鸟振翅十几下便可飞越。但黑夜还是先到达北滨和东缘,那里有水草坚挺地浸立在海水中,低矮的杉木与冬青郁郁苍苍。
与夜幕同时降临的,是一只陌生的鸟。这只鸟来自外海浅滩的筑巢地,两翼纯黑,伸展开来宽过男人的臂长。它毫不犹豫地稳稳飞越峡湾,那胸有成竹向前推进的模样,恰似暮色一点一滴深沉下来,昏暗了透亮的海水。这是一只黑剪嘴鸥[1],名叫“灵巧”。
快到岸边时,它顺势滑落近海面,那黑色的身影在灰纸似的水面的衬托下,倒像高空有只看不见的大鸟飞过,留这黑白分明的影子在海上,它悄然攲近。击翅的声音,如果有,也被推送贝壳上滩的浪潮声淹没了。
峡湾小岛
这是春季的最后一次大潮。薄薄的新月带来潮水,一遍一遍舔舐岸边沙丘上的海燕麦。灵巧一族来到峡湾与海之间一片长条形的离岸沙洲上。它们是从度冬的尤卡坦(Yucatan,墨西哥东南部)海滨,一路北飞而来。到六月,太阳把沙地晒得暖暖的,它们会在岛上或沙洲上产卵,孵出毛色淡黄的雏鸟。但现在,经过长途飞行,它们累了。白天,它们在潮水退去的沙岸上休息;夜晚,则在峡湾与沼泽的上空回旋。
月还未圆,灵巧已把这座岛摸熟记清了。它躺在南大西洋岸边平静的峡湾里,北面隔一条深海沟与大陆相望,退潮时海水在沟中横冲直撞。南面是沙滩,坡度平缓,渔人可以涉水在软沙上拾贝,或拽着长网捞鱼,走出半英里[2]远,海水才漫过腋下。在这样的浅水处,仔鱼成群,以水中小生物为食,小虾拍尾倒游。剪嘴鸥虽在岸上栖息,夜间却受浅水区丰富食物的吸引,在水面上滑翔取食。
潮水是日落时分退去的,现在重新涨起,淹没了剪嘴鸥下午栖息的地盘,更沿海口而入,盈满沼泽。剪嘴鸥大半夜都在觅食,轻振细长的双翼,寻找随潮水而来,躲藏在水草间的小鱼。因为它们趁涨潮觅食,人们又管它们叫“潮鸥”。
在岛南面的浅滩上,深不及人掌的海水轻抚软沙的地方,灵巧开始在水面盘旋搜索。它抱着好奇、轻松的心情,两翼下击又上升,头垂得低低的,长而利的下喙像一把剪刀,随时可以剪穿海水。
那剪刀在峡湾平滑如镜的水面划出一道小沟,激起层层波纹,荡漾到沙地上,又反击回来。在浅滩上觅食的鳚鱼[3]和鳉鱼[4],从水波中接获讯息。在鱼的世界里,很多消息是由波浪或涟漪传递的。那轻微的震动,有时是在告诉它们:小虾、小蟹之类的可食动物正在前方成群游走。因此,剪嘴鸥飞过时,小鱼可能就会浮出水面,好奇又饥饿地张望。低空盘旋的灵巧,此时转身循原路低飞,短小的上喙迅速张合,叼上了三条鱼。
啊——啊——啊——啊,这鸥鸟大叫。哈——哈——哈——哈,它的声音尖锐又响亮,远远地传出去。其他剪嘴鸥在沼泽处与它应和,回声似的。
夜间合唱队
海水一寸一寸地收复沙滩之时,灵巧便在岛南面的浅滩上空来来回回,引诱鱼儿在它经过的路线上露面,然后回头去捕捉。吃饱了,猎足了,它振翅五六下,便从近水处升高,绕岛飞行。待它升到岛东面的沼泽区时,一伙鳉鱼小心地流窜于水草丛间。其实它们不用担心,剪嘴鸥的翅膀太宽,穿不过高茂的草丛。
岛上只住着一个渔人。灵巧飞到他建造的码头附近,从侧面斜逸而出,飞越海沟,在盐沼地的高空疾掠而过。它在享受飞行与上升的乐趣。在盐沼区,它加入剪嘴鸥群,一起飞翔,或成直线,或作纵队。在夜空下,它们有时像黑色的影子;有时,它们学燕子回旋,露出白色的胸膛和闪亮的腹部,则像鸟中精灵。边飞,它们边高鸣,像一支奇异的夜间合唱队,音调忽而拔高,忽而低沉,温柔时如鸽子咕咕,尖锐处又似乌鸦聒聒。整支合唱队忽升忽降,有时提高音量,有时颤音悸动,终于飘扬远去,在静止的空气中,像一队猎犬,呼号着奔跑而去。
剪嘴鸥环岛打转,时而越过中央平地,飞往岛南面。在涨潮的几个小时里,它们都在峡湾宁静的水域打伙儿觅食。剪嘴鸥爱黑沉的夜晚,而今晚,厚云遮蔽了月光。
浅滩上起伏的海水,带动细小贝壳,撞击出轻柔的丁零声。潮水涨高,快速流经石莼[5]底部,惊起下午退潮时隐身在此的沙蚤[6]。这些沙滩上的跳高选手,每一阵小浪下滩时都把它们冲走,下一阵波浪又带它们回来。它们背贴海水漂浮,脚朝天。其实,在水里,它们比较安全,因为天敌鬼蟹[7]正以迅捷无声的步伐,在夜晚的沙滩上徘徊。
沙滩雌龟
那晚,不只是剪嘴鸥,还有许多生物在这岛四周的水域出没,在浅水处觅食。夜越黑,沼泽草丛间的潮水越高。两只钻纹龟追随同类移动的脚步,溜了进来。这是两只雌龟,刚刚在高潮线以上产完卵。它们先用后肢在软沙上掘洞,掘出一个瓮状但没那么深的洞,好安置它们长形的身体;接着,把卵产下。一只产了五个,另一只产了八个。它们仔细用沙盖好卵穴,前前后后地爬来爬去,教人弄不清卵穴的确切位置。沙地上不乏其他龟的卵穴,但没有一个能存在超过两星期,钻纹龟的产卵季节五月才开始呢。
鳉鱼为了逃避灵巧的追逐,遁入沼泽深处。灵巧追着追着,瞥见淡水龟在浅滩漫游。那儿,潮水正急速升高。淡水龟轻啃水草,捡食在草叶上爬的小蜗牛。有时它们潜入水底,掘出躲在泥里的小蟹。有一只淡水龟穿过两根直插入沙的细长直桩,原来是一只大蓝鹭的双腿。这孤零零的大蓝鹭,每晚都从三英里外的群栖地飞来岛上捕食。
它不动声色地站着,脖子向后弯曲,倚着肩膀。若有鱼群疾窜过它的腿边,它那长嘴便伺机戳出。产卵的母龟游入深水时,一只小鲻鱼受惊,惊慌失措地朝滩头奔去。目光锐利的大蓝鹭见了,猛地一刺,那鱼便斜夹在它嘴中了。它抛鱼入空中,用嘴接住,吞下。这是它今晚捕到的第一条大鱼。
高潮线那儿散落着海上残物、木棍、风干的螃蟹螯爪,还有贝壳碎片。此刻,潮水差不多涨到一半。比高潮线更高,淡水龟新近产卵的地方,沙中有轻微的搅动。淡水龟本季产下的卵,要到八月才会孵化;但沙中还藏着许多前一年孵化的幼龟,尚未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整个冬季,幼龟就靠胚胎期遗留的一点儿卵黄保命,但这年的冬季很长,寒霜渗入沙中,很多幼龟死了,存活的也都羸弱、疲惫,身体紧缩在壳内,比刚孵化时还瘦小。成龟孵育新的一代时,幼龟开始在沙中虚弱地移动。
嗜血的野鼠
在淡水龟的卵坑上方,有成片的野草。潮水涨到一半时,草丛顶部忽然一阵波动,像微风吹过,但这晚静定无风。草丛分开,一只野鼠,狡狯又嗜血的模样,沿着它用脚爪和粗尾开辟的路径,钻出草丛,往海边去。这鼠与它的伴侣以及其他同类,住在渔人放置渔网的旧仓库里,以鸟蛋和雏鸟为食。
这鼠站在草丛边缘龟巢区前方往外眺望时,大蓝鹭在距它仅一箭之地的水中,使劲拍了几下翅膀,越岛飞往北岸了。它看见两个渔人驾一艘小艇,往岛的西端驶去。他们借着船首一只电筒的光,用鱼叉在浅水中叉比目鱼。船前一团黄光,在黑暗的水域移动,颤动的流光在船驶过水面时越过波纹,高高低低地往岸边传送。一对绿色光点在沙滩上的草间闪烁,是野鼠的眼睛。光点停滞不动,等到船绕过南岸,往镇上码头驶去,那鼠才溜出草丛,来到沙地上。
淡水龟和刚产下的龟蛋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那鼠兴奋地嗅,吱吱地叫,动手刨土。才几分钟,它便刨出一枚龟蛋,戳开壳,吸吮蛋汁。接着它又挖出两枚蛋,正要吃,却听到近旁的沼泽水草丛中有什么动静——是一只幼龟挣扎着想避开上涨的海水,它那用草根与泥浆造就的蜗居已遭潮水浸漫。一团黑影越过沙地,涉过溪涧,那鼠咬住了幼龟,噙着它,经过草丛,到达高处的沙丘。全神贯注于撕开幼龟的背壳之际,它没有注意到潮水漫到它身边,沙丘下的沙土消失了。沿岸巡狩的大蓝鹭就在此时悄然而至,拿尖嘴刺穿了那鼠。
春虫试演
除了潮声和滨鸟声,这晚全然寂静。风沉睡着,海入口传来碎浪上滩的声音,但远方大海的声响则淡得近乎叹息,那是一种有韵律的吐气声,仿佛大海在这道声音之门外睡着了。
只有最灵敏的耳朵,才听得见一只寄居蟹[8]拖着它的壳屋在水位上方沙滩上行走的细碎脚步声,才辨别得出一只小虾被鱼群追赶,匆忙上岸时抖落一身的小水珠,在水面上跳跃发出的叮咚声。但在这夜晚的小岛,在海与海的边缘,这些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
大陆这边,也几无声息。有轻微的昆虫颤鸣,做春的试演。入夏后,才会有昆虫小提琴手不眠不休地颂赞夜。杉树上鸟儿在睡梦中发出呓语——是寒鸦和嘲鸫,它们不时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地互相叫唤几声。约莫午夜时分,一只嘲鸫起身鸣唱了近一刻钟,模仿白天听过的各种鸟儿的歌声,加上它自己的颤音、吱咯声和咻咻声。之后,它也沉寂下去,把夜交还给海与海浪声。
这晚,大批鱼群穿过海沟,往大陆来。它们的肚皮圆鼓,鳍翅柔软,披覆银色大鳞片——是准备产卵的鲥鱼,刚自大海里游来岸边,已在海入口的礁石圈外休息了好几天。趁着这晚涨潮,它们越过渔人导航用的浮标,通过海入口,顺着海流度过峡湾。
夜色越来越深,潮水涌入沼泽更深处,把河口的水位推得更高。银色的鲥鱼加速游动,寻索盐分较低的水流往上溯,知道这就是通往河流的道路。河口的水面宽广,水势缓慢,在整个峡湾里,它不过是一个小湾。它的岸边被零星的盐沼环绕着,河道蜿蜒而上,潮水的涌动和水味的苦涩都在诉说大海的心声。
溯河之旅
来自远方的鲥鱼,有些刚满三岁,这是第一次回来产卵。有的已四岁,做第二次河上产卵之旅,对河道较熟悉,知道河上常隐伏着意想不到的危机。较年轻的鲥鱼对这条河只有模糊的记忆——如果它精确辨认水的咸度和河流韵律的本能可以称为一种“记忆”的话。三年前,它们自这条河出发,顺流而下直抵河口,那时它们身量不过人的手指长,在初秋的寒意中涌入海中,把河流抛诸脑后,在大海里四散漫游,捕食小虾与头足类。它们的行踪如此飘忽,人们存心想追踪也追踪不到。也许它们在深海里过冬,那儿的水温比海面高些;也许它们在大陆架[9]边缘的黯淡星空下栖息,只偶尔怯生生地游出大陆架,探头望一望那幽暗静默、深不可测的大海。也许到了夏天,它们会出洋盘桓,捕捉海表丰富的食物,在闪亮的鳞片下积存一层又一层的白肉和脂肪。
太阳在黄道上运行三周后,鲥鱼才会踏上回归之路。到第三个年头,南移的太阳慢慢把海水晒暖的时候,鲥鱼便在本能的驱使下,返回出生地去产卵。
此刻洄游的鱼差不多都是雌性,载着满腹的卵,身体沉重。春已深,主鱼群已过,这一批来晚了。最早溯河上游的是雄鱼,在产卵区等待。早来的鱼,有的上溯至一百英里外这条河的发源地——柏树茂密生长的黑沼泽。
每到产卵季节,每只成熟雌鱼都会产下至少十万枚卵,其中可能只有一两条能通过河与海的重重关卡,在往后的某一个产卵季节及时回到此处繁衍后代。唯有经过这样严苛的淘汰,物种才不致失去均衡。
夜幕初降时,住在岛上的那个渔人便出海去安置刺网[10]。这网,是他与镇上另一个渔夫共有的。他们俩安插的大网,几乎与河口西岸成直角,一路延伸到河的中流。本地的渔人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得知,鲥鱼自峡湾水道进入河口浅滩时,通常都直冲河的西岸。因此,西岸密排着栅网[11]之类的固定渔具,而使用移动式渔具的渔人,就要为仅余的几个置网地点你争我夺。
河口刺网
这晚安放刺网的地点,上方就是一个大栅网的前缘,那是一张长长的导网,木柱固定在河底的软泥里。前一年,这张栅网的主人发现刺网拦截了鲥鱼渔源,还跟刺网的主人大打出手。原来刺网安置在栅网的正下方,鱼群一来就会先碰上刺网。刺网渔人寡不敌众,后来只好在河口的另一端设网,结果收获不佳,咒骂栅网渔人不止。今年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在黄昏时设网,破晓前收网。栅网渔人日出时才会去查看渔获,而那时刺网早已收回到渔船上,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鱼都是在哪儿捕的。
午夜前后,接近满潮位,软木浮标线晃动,第一批洄游的鲥鱼触网了。浮标线激烈震荡,有几个浮子没入水面之下。一条四磅[12]重的鲥鱼,怀着满腹的鱼子,一头扎进网孔,力求脱困。网线穿过它的鳃盖,在它的挣扎下绷得更紧了。它摇摆踢打,极力想挣脱那掐住它脖子,让它炙痛、令它窒息的东西,那东西像看不见的虎头钳,夹住它,不让它溯河去产卵,也不许它返回刚离开的大海去寻求庇护。
这一晚,浮标线震动多次,许多鱼触网,大都因为网线妨碍鱼鳃有韵律的呼吸运动,缓缓窒息而死。有一次浮标线剧烈震荡,被拉下水面达十分钟之久——是一只[13],在水下五英尺[14]处急速追赶一条鱼,肩膀以上全冲进网内。它用翅膀和带蹼的脚拼命挣扎,却越缠越紧,很快就溺死了。它的尸体软软地垂在网上,旁边排列着鲥鱼银色的身躯,头全朝着上游的方向——在那儿,在它们的产卵地,早到的鲥鱼正在等候它们。
鳗族的大餐
五六条鲥鱼身陷网中的时候,住在河口的鳗鲡便得知一顿大餐正等着它们去享用。打从黄昏时起,它们便沿着河岸弯弯曲曲地滑行前进,往蟹洞里嗅探,遇上水中小生物便一口吞掉。虽然自己会捕食,但只要有机会,它们也抢夺渔人刺网上的猎物。
河口的鳗鲡,几无例外,全是雄性。幼鳗出生于大海,去往溪河时,雌鳗远溯上游,雄鳗却停留在河口,等到它们的新娘长得光溜肥厚,会下河来,与它们一同前赴大海。
鳗鲡把头伸出盐沼草根处的洞穴,身躯前摇后摆,急切地嗅着吸入口中的水味。它们已经敏锐地尝出水中有鱼血味,是网上之鱼挣扎求脱时渗出的。它们一个接一个,溜出自己的洞穴,循着血气来到网前。
鳗族这晚像国王似的饱餐了一顿。挂在网上的大都是待产的鲥鱼,鳗的尖牙利齿刺入鲥鱼腹中,把卵吃光。有时它们也把鱼肉吃掉,只留袋子似的鱼皮挂在网上,袋中可能还藏着一两条鳗。这些掠食者没本事在河中猎得活鲥,要想吃上这么一顿美味,唯一的机会就是向渔人的网行抢。
夜沉沉,潮渐退,力争上游的鲥鱼少了,刺网抓不到更多的鱼。少数的鲥鱼在潮将退未退时挂到了网上,一阵回潮把未被钩紧的它们冲了下来。其中一些逃过这一劫,却逃不过下一劫,它们会被栅网的导网引导,顺着那孔洞甚小的网墙,误入鱼梁深处,成为渔人的囊中之物。但是其中大多数都会溯河而上好几英里,在那儿休养生息,静待下一次涨潮。
渔人靴声
小岛北岸码头边的标竿显示潮水已退了两英寸[15]时,渔人提着灯笼和一对桨来了。若有所待的夜晚,被他踏在码头上的槖槖靴声划破了寂静。木桨咔的一声扣入桨架。水声哗哗,他划入海沟,去镇上码头接他的合伙人。小岛恢复了宁静与等待。
东方虽不见光,水与天的暗沉却明显地缓解了,仿佛存余的夜色不再那么坚实,不像子夜时黑得那般滴水不漏。清爽的空气自东方越峡湾而来,拂过消退的海水,沙滩上遂溅起小小的浪花。
大多数黑剪嘴鸥已离开峡湾,经由海入口,回到岸外沙洲上。只有灵巧流连不去。它在岛上空打转,仿佛永不厌倦,又对沼泽做各种俯冲攻击,或北飞到挂着鲥鱼网的河口。当它再度越过海沟,上赴河口时,天已微亮,看得见两个渔人努力把船划到刺网的浮标线旁。白雾从水上飘过来,包裹住两个渔人,他们站在船上,使劲拉扯网尾的锚线。拉起来了,带上一团野鸭草[16],掉落在船里。
灵巧往上游飞了一英里左右。它先是贴近水面飞,然后转身在盐沼上空转大圈,再飞回河口。一股强烈的鱼腥味和水草味透过晨雾向它袭来,两个渔人的声音也自水面清晰地逼近。他们一边收网一边咒骂,先取下鱼,再把滴水的网叠好放在小舟底。
灵巧振翅五六下,飞离小船时,一个渔人忽然用力往身后掷什么东西——是一个鱼头,连着粗白绳似的鱼骨头,本是一条待产鲥鱼,经鳗鲡“打劫”后只剩这个了。
灵巧再次飞越河口时,看见渔人乘退潮而下,船里叠好的网下面只有五六条鲥鱼。其他的,全被鳗鲡开膛破肚,或吃得只剩骨头了。鸥群已集合在刺网原来的位置,尖声欢叫,接手渔人丢弃的鱼尸。
潮退得快,通过海沟,奔回大海。阳光穿透东方的云层,倏然照遍峡湾时,灵巧转身随疾退的潮水,往大海去了。